分卷(26)
  青黛入宫几年,对于罪奴庭几乎是如雷贯耳,但却不是什么好的名声。那会子刚入宫,她同房的小姐妹一起说私房话,便听到传闻说是夜里会在这边听到凄厉的惨叫,瘆人的厉害;而青黛也知道,宫里犯了大罪的人都是要往罪奴庭送的,这儿几乎是个有进没出的险恶之地,虽说那些个被关进去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好的,但就罪奴庭三字给青黛的印象,似乎都是可恐难言。
  石安倒是胆子大点儿,可心里也是不愿自家干干净净的小殿下去那腌臜之地,小殿下,这里面不干净,去了怕你染上阴气。
  死在罪奴庭的人只多不少,自然阴气阵阵,而且这里多是高大的石壁,照不进日光,里面全靠烛火提升亮度,阴冷的像是没有一丝人气儿。
  白渺的眼睛转了转,他回头看向那守卫在门口的侍卫,心下思量,在兽园一事之后,他曾经问过宫里有什么禁地是他不能去的,但武帝的回答却叫他很是怔愣了一会儿,因为武帝说:
  这大胤王宫之内,你随处可去。
  随处可去,就意味着宫里的禁地对于白渺来说都不是禁地,而着罪奴庭自然也是他能踏足的地方。
  我想去看看。白渺道。
  其实走到这里瞧见熟悉的景色后,白渺本来是没有要去看的想法,但就在转念之间,他忽而想起了赵易安,这般说来此人应该就是被关押在罪奴庭。自上次宫宴后,白渺倒是不曾听闻过此人的名字,而赵易安之前的事迹就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没有惊起任何的波动,可白渺心里对于赵易安重生一事还是多有在意的。
  于是,他看在青黛和石安,神色认真道:你们在门口等我。
  青黛和石安一贯会察言观色,他们在小殿下的眼里看到了不容置疑的认真,只好点头候在了原地。
  白渺紧了紧身上的披肩,缓步走到了那如同是魑魅魍魉张着大口的凶恶之地。
  守在门口的铁面侍卫并没有多加阻拦,他们的眼神只是轻轻在白渺腰间的玉牌上略过,就顺从的放了行。
  白渺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是在意料之内。
  他腰间挂着一个纯白染青的玉牌,只有婴儿巴掌大小,上面刻着一条盘踞的龙,在龙眼处镶嵌着颗晶红的宝石,倒是显得栩栩如生,还多了几分盘龙倨傲的气势。
  这玉牌是武帝亲手给白渺挂上的,他并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还浑然不在意道:若是记得了,就带着这牌子。
  那时白渺问:这玉牌是代表了什么吗?
  武帝只是轻笑,指了指他自己腰间大一号的玉牌,代表了这世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
  那你就这样给我了?
  除了你,朕还能给谁?
  那会儿白渺只是痴痴的笑了笑,倒是有好好带着这玉牌,但心里对于那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话却并没有几分相信,可今日来罪奴庭一事,却才叫他真正正视了这玉牌的意义。
  或许,武帝说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真的呢
  收敛了心神,白渺接过了侍卫递给他的一黑铜烛台,在石壁上倒映这为暖的光,一点一点顺着唯一的、曲折的石道前进。
  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是春夏温暖之季,罪奴庭中的阴冷却叫白渺打着寒战,心里还恐慌于恶鬼的出没;第二次来是冬季,依然是刻骨的冷,只是这一次白渺却不再恐惧于神神鬼鬼,他自己是妖,他还有武帝龙气的护持,他觉得不怕了。
  阴冷的石道中只有一人哒哒的脚步,披风上柔软的皮毛划过冷硬石板,留下一阵簌簌的声响。
  走得愈发的里,白渺看到了转弯口微弱的光,快步上前,一切通明了三四分。
  这儿也守着侍卫,他们身上的铁甲看起来厚重而锋利,在这不见天日的石牢中染上了水汽。
  白渺小心的前进着,他清浅的目光缓缓划过两侧的铁栏,小心的寻找着赵易安的影子。
  小殿下可是要找谁?
  忽然出现的声音叫白渺小小惊异,他一回头对上了一带着面具的黑衣人,但白渺知道,这人是武帝派来保护自己的歧仲。
  我想看看赵易安。白渺抿唇问:你可以带我去找他吗?
  是,请小殿下随属下来。歧仲并不多问,只是执行着武帝下的命令听白渺的吩咐、保护白渺。
  跟在歧仲的身后,又拐了两个弯,白渺才停在了一处更加昏暗的铁栏面前。
  歧仲将烛灯点上,自己则是退到了一边,将空间留给了白渺。
  这里隐约能听到人有气无力的喘息,白渺抬脚站在了栏杆前,歪头瞧着里面的光景。
  *
  赵易安在罪奴庭苟延残喘着,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在这般的下场,明明宫宴之上那白发的少年都不曾出现、明明他才是最先遇见武帝的人、明明他都坦言了自己对武帝的仰慕之情,为何如今的自己却被关押在了这暗无天日的罪奴庭?
  赵易安想不明白,他觉得一切都是该同他想象的那般,在宫宴之上被武帝看在眼里,之后他便能被武帝接到宫里,从此过上荣华奢靡的生活,然后站在武帝的身侧俯瞰众生,可是到底是什么环节出错了呢
  他有着上辈子的记忆,他本想借着自己先知的本领让武帝重新对自己刮目相待,谁知却在罪奴庭的刑罚下溃不成军,所有的一切他都招了。只可惜上辈子他的眼界狭隘,半辈子都是在宸安王府里勾心斗角,将自己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对付侍妾、兔爷儿的身上,对于国家大事还真是不晓得几分,因而哭哭啼啼吐出来的内容都是谁家的夫人爬了墙、谁家的嫡子是被掉包的杂事,叫武帝只是听了半句就没了心思。
  于是在那之后,赵易安就被关在了这里,倒是没有了刑罚,但也无人来瞧他,虽不少吃食,可在这阴冷的黑暗中,待久了却是会叫人疯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易安自那干草垫上起身,忽然瞧见了拐角处微弱的光有人来了!
  此刻,他就像是慕光的飞蛾一般,踉跄着扑倒了铁栏之上,朦胧抬眼,却是瞧见了一抹银白。
  那银白即使在微弱的烛光下也闪烁着熠熠的流光,干净而纯净,像是从来不属于这里的神迹,叫赵易安熟悉的同时也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记得这一抹银白,正是上辈子临死之时在武帝身侧那少年的满头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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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8章 又见赵易安(中)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不知怎地,赵易安就是想起这句诗。
  可细细想来,这诗句同眼前的少年却是一点儿不沾边的,没有雾气、没有髻鬟,也没有月光与玉臂,可赵易安心里却是魔障一般,循环着这诗句。
  瞧着看亭亭的身姿,看着那如玉的肌理,眼前此人的便是自带仙气,眼角却妩媚带妖,绝非俗世能孕育的出来。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武帝为何看不上自己了。
  比起重生最开始的癫狂、自傲,在罪奴庭呆了几月有余的赵易安逐渐清醒了过来:他上辈子贵为世子只是靠着母亲家族的势力,而本身赵易安自己又不聪慧,否则也不会叫那愚蠢的宸安王拿捏在手里;所以即使是重活了一辈子,该蠢的人依然蠢,并不会因此变得聪明,而赵易安就是这般。
  他想了很多很多,重生的初时他就像是入了魔一般,满心都想着如何勾搭上武帝,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凭什么,可现在他把自己作到了罪奴庭里,才是什么都迟了
  你是赵易安?
  清清淡淡的声音打断了赵易安的思绪,他有些迟钝的抬头,对上了那少年琉璃般的眸子,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对了,武帝身边的那少年似乎是来看他了
  原来这个时候,这少年已经陪在了武帝身边吗赵易安有些迷茫的想着,许久才干涩着回答:我是。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白渺撩起自己的披肩,缓缓蹲下,与赵易安平视。
  问吧。赵易安背对着白渺靠着栏杆坐下,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可笑。
  你说你知道未来之事,可以给我讲讲吗?白渺能看到赵易安重生的痕迹,但却是第一次见到经历了重生的人,心中有些好奇,不过更多的却是一种期待期待在赵易安曾经经历过的未来里,他和武帝是什么样的。
  虽然白渺也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他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态、又到底期待着什么,但心里就是有个声音告诉他,问一问也不会损失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赵易安也觉得自己很奇怪,按理说他该是厌恶白渺的,可是到了自己真正同对方说上话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儿不是滋味,他虽然蠢却也不是蠢到无可救药,罪奴庭的几个月足够他清醒,我知道的可不多。
  就说说和陛下有关的便好。
  大胤王朝于白渺而言是一个架空的时代,他不曾在历史上了解过,因而心中有几分惶然,尤其他在意之人又是一朝帝王,不免心里会胡思乱想。
  武帝啊赵易安眯了眯眼睛,哑声道:我只知道,那时他身边总是带着个白发的少年,似乎是喜欢的紧,走哪带哪儿,想必就是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赵易安不想让白渺知道自己曾在临死前见过了携手的他们一个高高在上、熠熠生辉,一个狼狈如尘、跌入深渊。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约麽听说过,那白发少年是姓白的,你叫什么名字?
  白渺。
  那定是你了。
  白渺看了看那人的背影,只觉得比起宫宴见到的那一次,这人似乎才真实了几分,褪去了身上渴望繁荣的贪欲,反而叫人能窥见本性的颜色。
  忽然之间,白渺想到了上辈子老道曾经给他讲过的一件事:心智不坚之人重生最容易受上辈子的执念影响,因而这种人大多不会走的太远,反而会迷失在自己的贪欲之中,再次消亡。
  白渺想,赵易安就是这样的人罢,在自己的执念中迷了路,最终清醒后却发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你喜欢陛下?白渺问道,他记得赵易安说过,他恋慕武帝,虽然白渺觉得事实并非如此,可他还是问了。
  赵易安沉默了一会儿,在白渺这种冷淡却平等的问话中,他却是什么假话也说不出来了,不喜欢
  谈什么喜欢,不过是心里的不甘罢了!他自问容貌不差,虽不算聪明可琴棋书画也没差在哪去,但他在宸安王那里换来的只有短暂的欢愉以及欺骗,可是临死前看到了武帝对那少年的贴心温柔,他却是嫉妒了,不然也不会白白作废掉了重活一辈子的好机会。
  若是、若是他不曾被那执念教唆、迷惑,他倒是想好好活一遭呢
  白渺发觉赵易安给人的气势不大一样了。说到底,白渺对于赵易安最开始的不喜,便源于那三分相似以及对方想要入宫代替画上自己的事情,可现在此事没成,赵易安自己对于武帝的喜欢还有待商榷,白渺倒是也生不起什么敌意了,毕竟在他的眼里,赵易安只能算是一个无甚交集的陌生人,与其在意赵易安,白渺还不如想想如何趁着武帝不注意去找啸风玩。
  只不过,看着这般少见的重生者后半辈子只能在罪奴庭度过,白渺多少有些可惜,他更可惜的是,赵易安这个重生者竟然什么大事也不知道,那还真是浪费了这绝无仅有的机会。
  *
  渺渺。
  黑暗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唿唤。
  是武帝。
  陛下
  白渺转身,在烛光照射不到的阴影处看到了一抹深色的流纹,正是武帝身上的袍服。
  你怎么来啦?一抹轻盈如风的笑意浮在了白渺的脸上,他放下抱在手里的披风后摆,丝毫不在意会不会染灰,便抬脚往武帝那边儿扑了过去。
  听李福全说你在这,朕便来看看。
  涂修霆一双结实的手臂把白渺揽个满怀,音色也不由得柔和了下来,只是瞥向监牢处的目光却冷然如冰,叫藏在暗处的赵易安顿时一颤,庆幸自己没有胡乱说什么不好的。
  捏着手里微凉的小手,涂修霆不满道:怎地想着来这儿?莫要脏了你的眼。
  之前又不是没来过!白渺小声反驳,却是被武帝轻轻松松抱在了怀里。
  白渺发现,武帝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抱他。
  那时朕可不省的你是个小妖精。涂修霆同样小声的与白渺咬耳朵。
  他忽然停脚,低声问道:渺渺来这儿是想知道什么?问朕便好。
  涂修霆对白渺有着过人的宠爱,但同样也有强烈的占有与控制。
  幸而白渺从不觉得武帝这般的行为是对他自由的限制,于白渺而言,在武帝规范之内的自在,就是他最大的自由,我就是想问问赵易安,未来我们是什么样的
  白渺不曾隐瞒,他觉得也隐瞒不过武帝,毕竟歧仲就在边上看着,暗卫的耳朵能听不见他和赵易安的对话?
  是怎样的?
  是怎样的,其实答案在武帝派人审问赵易安的那天便知道,只可惜那时他觉得不过是一派胡言,赵易安解释不清楚那白发少年打哪儿来,加之他又见过武帝画中的人,因而武帝觉得不过是片面的谎言,不曾放在心里,但却还隐隐有着期待。
  而事到如今,赵易安却是不曾说大话,那神秘的白发少年也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可武帝还是想听白渺亲口说出来。
  咳咳,他说啊,武帝身边有个少年,备受宠爱白渺有些害羞,却还是说出来口,还据说啊,那少年似乎是姓白。
  是姓白,涂修霆正色点头,指尖点了点白渺的鼻子,朕的身侧,只有渺渺。
  以后也只会有我吗?不知怎地,白渺忽然问出来口。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罪奴庭的石廊里很黑,微弱的烛光发出了噼噼的燃烧声,从武帝问是怎样的开始,他们的声音都是正常的大小,因为白渺最后一句带着私心的询问,不止落在了武帝的耳朵里,更是叫歧仲、赵易安都听到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