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薛铖缓缓闭了闭眼,额上青筋骤起,很快又慢慢平复下去。
  此时魏狄疾步上前,看了眼瞿嬴的背影,恨恨道:“将军!就这么让他走了?!”
  薛铖霍然睁眼,一字一顿道:“太子发话。”
  “可!”一腔子火气憋在胸口,魏狄无从驳斥,最后只能朝瞿嬴的背影啐了一口,骂道:“什么玩意!”
  “回府。”薛铖沉着脸扭头离去。
  ***
  回到骁卫府,二人换了身轻便的装束,一头扎进了演武场。
  这个时辰演武场上没有旁人,薛铖与魏狄弃了刀剑,赤手空拳切磋起来。二人心里都有火气,出手比平时重了许多,偶有一拳扎扎实实地打在身上,那种钝痛却无法与今日所受的屈辱相提并论。
  二人打得难解难分,最后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停下手,心头郁结才稍稍消了一些。
  “将军,我想不明白。”魏狄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盯着高阔的天空发问:“他明明只是个北魏的王爷,嚣张跋扈,太子殿下为何要回护他?”
  “盟约未定,太子恐怕是不想旁生枝节。”薛铖低眸整理衣袖,声音有些沉闷。
  “可人都到咱头上作威作福了!派出这样猖狂的使者,北魏定然没有多少诚心,这样的盟约要来何用?!”魏狄气愤。
  薛铖的眼眸暗了暗。
  他能说什么?朝堂上那些人早被安逸的生活磨光了骨子里的血性,对于他们而言,内斗似乎永远都比攘外来得有趣。
  “我也不明白。”薛铖神色复杂地开口问:“为何在明知对方心怀不轨的情况下,还要继续这场没有丝毫保障可言的交易。权势的诱惑就如此巨大,大到可以让人罔顾天下苍生?”
  这句话魏狄也接不了,只能沉沉叹了口气。
  薛铖的脑海中不其然地浮起溯辞的脸,想起她提及月桑部落时那样哀伤的眼眸,耳畔又想起那夜东陵王的声声诘问——
  “若这家国与天下黎民你只能择其一,你选谁?”
  他不敢忘记当时的答复。
  “不能让北魏太过肆无忌惮啊……”薛铖低语一句。
  面色茫然的魏狄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双眼一亮,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凑上前问:“将军,要不要给他一点教训?”
  薛铖理好衣袖慢慢抬起头来,“一点?”
  他的眸光幽暗,一字一顿慢慢说道:“杀鸡儆猴,若不给点难忘的教训,他们真当大晋都是软骨头么?”
  魏狄摩拳擦掌地嘿嘿一笑,问:“将军准备怎么办?”
  “姑且先等着吧。今日临安王当街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正好给了那些想动手的人一个绝佳的机会。”薛铖眯眼看着逐渐沉落的太阳,道:“等到这位临安王哭着闹着要人做主的时候,就到了我们动手的时候。”
  ***
  是夜,闹市依旧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瞿嬴喝得满身醉意,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温柔乡,哼着小曲儿慢慢晃回驿馆。中途经过安静幽深的巷子,摇摇晃晃地走过被烛光切成一道道明灭间隔的路面。许是喝得太醉,或是温柔乡太让人回味,他连身后跟着的侍卫被人悄无声息抹了脖子都没有发觉。
  直到走到巷子的岔道口,两三个黑影从天而降,拦住了瞿嬴的去路。
  瞿嬴愣了愣,扫过黑衣人身份莫辨的装束和手上明晃晃的刀剑,他先是一惊,却很快又笑了起来。
  “还挺像模像样的。”他摇摇晃晃地指着其中一个黑衣人,笑道:“这就开始了?黎桑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有个准备啊。”
  黑衣人意义不明地看了眼同伴,显然不知道这个人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瞿嬴打了个酒嗝,摊开手道:“罢了,来吧。”而后又四处看了看,问:“我该怎么配合?要不要喊两嗓子?”说着就仰起脖子大喊道:“来人啊!有刺客啊!”
  声音带着醉意,一丝紧张的感觉也没,软绵绵地飘散在夜风中。
  此举显然激怒了黑衣人,其中一人冷声道:“杀!”随后提剑刺向瞿嬴。
  直到那包含杀意的利刃到了眼前,瞿嬴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避开一剑,却又被另一人划伤了手臂。疼痛让酒醒了大半,他又惊又怒地看向黑衣人,道:“反了你了!你想刺杀本王么?!”
  其中一个黑衣人冷笑道:“是,我们正是来请王爷上路的。”
  那声音嘶哑难听,裹着冰冷的杀气,把瞿嬴吓出了一声冷汗。此时他再怎么反应迟钝也明白过来,眼前的黑衣人不是自己一伙的,他们真的是来刺杀他的!
  瞿嬴心里抖了抖,举目四望,这才发现自己的护卫早就没了影,而黑衣人的剑却再度向他刺来!
  “来……来人啊!”瞿嬴骇破了胆,调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道:“救命、来人救命!有人刺杀本王!”
  瞿嬴虽是纨绔子弟,但却有些底子,一路抱头鼠窜,虽然身上留下了许多伤痕,却没有受到致命伤。加上此处离街市不算太远,最后竟被他逃了出去,撞入人群之中,狼狈跌倒在地。
  被撞的那人正要发火,扭头却见满身是血的瞿嬴,顿时惊叫起来。巡街的骁卫察觉异状,也很快赶向这里。
  藏在巷子阴影中的黑衣人悄然止步,在被人发现之前毫不犹豫地扭头离去。
  浑身是血的瞿嬴拉住身旁的一人,声嘶力竭道:“请大夫!快给本王请大夫去!”
  ***
  瞿嬴被送回驿馆后直奔黎桑的房间,一入屋便抓住黎桑的胳膊惊声道:“有人要杀本王!那不是我们的人!黎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黎桑十分不耐地拂开他的手,冷声道:“王爷,我劝你最好安静些,否则明天整个大晋都要知道你来晋国另有所图了。”
  瞿嬴涨红了脸,怒道:“本王差点连命都没了!”
  “那是你蠢。”黎桑毫不客气地讽道。
  “黎桑,我死在大晋你回去也脱不了干系!”瞿嬴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小心我把太子的事告诉晋国,你也别想全身而退!”
  “你只要说一个字,立刻就会是具尸体。”黎桑声音没有丝毫温度,“等回去我把侵吞库银主谋是你的事告诉陛下,你说陛下会赏我还是罚我?”
  瞿嬴顿时没了音,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往桌边一坐,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那我总不能就这么白白等死啊!”他捂着伤口狠狠瞪了黎桑一眼。
  黎桑垂眸沉吟,片刻后道:“无妨,按计划来。虽然刺客不是我们的人,让王爷受惊了,但结果是一样的。”他面上浮起一丝笑容,“明日王爷可以尽管放开胆子去闹。堂堂北魏使者在晋国天子脚下遇刺,你说他们该不该给你、给魏国一个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  溯辞:将军,在搞事前能不能先给我答复?
  薛铖:容、容我三思。
  溯辞:亲都亲了,就别害羞了。
  (魏狄:可能没亲够?)
  溯辞:那……我们再啵一个?
  薛铖:!@#%#%^$^#..
  第32章 邀约
  临安王遇刺的消息如长了翅膀般传遍了大街小巷, 联想到他先前污蔑孙二少爷刺杀他时的猖狂样子,顿时生出几分讽刺的味道。
  可讽刺归讽刺,出了这样的事,京中上下无不震动,从京兆府到左骁卫,甚至是大理寺刑部都打起精神仔细查探起来。
  然而如此事态却并没有给京中百姓的日常起居带来多大的影响,除了茶余饭后多了些谈资之外,一切如旧。
  翌日,溯辞换上白衣神采奕奕地往茶楼去, 心情颇佳,还额外帮前来算卦的醉仙居老板娘算了回姻缘,哄得老板娘满面红光地出了店。
  这些日子在她在茶楼算卦, 定的规矩乃是一日五卦,先到先得, 绝不卜第六卦。今日头一回破例,惹得附近慕名前来求卦的人蜂拥而上, 店小二招呼客人忙得脚不沾地,掌柜的更是笑开了花。
  溯辞慢悠悠地饮一口茶,而后起身留下一句:“今日上吉,午时过再卜三卦。”而后施施然往楼上雅间去了。
  等入了雅间,楼下喧嚣隔绝门后, 溯辞伸了个夸张的懒腰,三两步走到窗边坐下,将窗户推开一角, 一边看着街上往来人群,一边拿小钳子夹核桃吃。
  没过多久,她便看见薛铖一身官服,大步流星从骁卫府的方向而来。她顿时直起身子拍拍手,抄起一颗核桃,两眼放光看着薛铖越走越近。等他到窗下时,核桃嗖地一下脱手而出,穿过窗户缝隙砸向薛铖的脑袋。
  薛铖这边刚被承光帝耳提面命了一番,准备象征性地去看看“受惊过度”的临安王,心里还在盘算该怎么把这事收场,冷不防就被核桃砸了脑袋。
  他的步子陡然顿住,低头看着那颗咕噜噜滚到脚边的核桃,心情复杂地抬头看去。只见窗边露出一张熟悉的脸,龇着牙对他招了招手。
  薛铖无奈地揉了揉眉梢,还是折身走入茶楼。避开路人视线摸进溯辞所在的雅间,看着她笑盈盈的眼,薛铖有些别扭地微微错开视线,走到桌边坐下,问:“怎么了?”
  “无事就不能见见你了?”溯辞托着下巴冲他眨了眨眼。
  “不是。”薛铖想到昨日的那个吻,耳廓又红了红,垂眸给她剥起核桃来,道:“你想什么时候见,都行。”
  溯辞脸上的笑容扩大,伸手从他手中拈了块核桃肉塞进嘴里,问:“那你今晚有没有空?”
  只听咔擦一声,核桃在他手中四分五裂,薛铖拿着钳子有些慌乱地抬起头,道:“今、今晚?”
  “是呀。”溯辞点点头,“这里不是说事情的地方,关于北宫政的事,得好好商量商量才行。”
  几乎跳到嗓子眼的心慢慢回落,薛铖舒了口气,道:“我下值后去找你。”
  “再顺路带点好吃的来,干巴巴地谈事情多没意思。”溯辞提议:“我想吃松子鱼了。”
  “好。”薛铖点头应允,垂眸又给她剥了几颗核桃,而后拍拍手道:“我还有事在身,就不陪你了。”
  知道他得应付临安王遇刺一事,溯辞也不多留,只道:“记得带松子鱼呀。”
  薛铖笑着点了点头,起身离去。
  待行至门边,却突然被溯辞拉住了手,柔软的手指在他手心轻轻一挠,酥痒的触感从肌肤一路撞进心头,薛铖指尖轻颤,又惊又疑地转头看向她。却见溯辞笑眯眯地往他手里塞了一把核桃仁,道:“临安王的事费神,多吃点补补。”
  薛铖愣愣地点了点头,一路云里雾里地出了茶楼,直到在热闹的街市里走了许久才恢复清明,低头看了看手心那一堆核桃仁,拈了一颗喂入口中。
  不知是不是被溯辞揣了太久的缘故,核桃仁似乎也沾上了她的味道,带着丝丝缕缕的甜意。
  ***
  一直歇到午后,溯辞重新戴上面具慢悠悠地走下楼,堂里等着求卦的人立即蜂拥而至。头两卦被蹲候已久的大娘抢了去,第三卦落座的却是个年轻公子。
  玉冠束发,暗青色的袍子滚着流云纹,面容十分清秀。正是季舒城。
  溯辞有些诧异,问:“公子想卜什么?”
  “测字。”季舒城笑答。
  溯辞取出纸笔,推到他面前。季舒城提笔挥毫,劲痩的字体暗藏锋机,不过须臾便将纸推回她面前。
  溯辞低眸,只见纸上写着三个字——漱玉斋。
  她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又递去一张纸,问:“不知公子所问何事?”
  季舒城又书——安阳坊。
  溯辞抬眸看向他,只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有三分疑惑七分探究,正深深望着自己。她轻轻吐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收起两张纸,笑道:“此卦玄妙,请公子楼上详谈。”说着起身比了个请的手势。
  堂中茶客听得此话更是吃了一惊,看着他们二人先后上楼的背影窃窃私语。
  这白衣仙姑在茶楼算卦数日,虽都知晓她在楼上雅间歇息,却还从未有一人被请上去过。季舒城还是头一个,又是个模样俊俏的公子,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与此同时,角落里还有两双瞪大的眼望着他们消失在楼梯尽头的身影,神色复杂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乔装后的季老太傅和薛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