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_分卷阅读_122
  “杨先生尽管问。”
  “朝中诸事,陛下可有解决之法?”
  朱厚照拿起一块豆糕,整个送进嘴里,腮帮顿时鼓起。
  “没有。”
  两个字,干脆利落。
  “继续这样?”
  “恩。”
  一个字,更干脆。
  杨瓒无语,下意识握住怀中金尺,想抽熊孩子,怎么办?
  发现杨瓒神情不对,手下金光闪啊闪,朱厚照终于回过味来,放下盘子,问道:“杨先生可有办法?”
  “有。”
  杨瓒也很干脆,面对朱厚照发亮的双眼,正色道:“不过,在臣说完之前,请陛下静心,勿要急躁。”
  “朕答应!”
  “谢陛下。”
  杨瓒起身,不复先时随意。
  朱厚照丢开点心,立身拱手,“请先生教我。”
  “陛下,臣有三请。”
  杨瓒肃然神情,语气却不见刚硬,声音缓缓在殿中流淌,似波动微澜。
  “一请陛下下旨,彻查各镇守太监,年老无能者召回,不法者严惩,代以壮年有能之人。有功者予以嘉奖,或增禄米,或赐冠服,全仗陛下之意。”
  朱厚照蹙眉。
  “彻查?”
  “无论黎庶朝臣,内外侍人,有功当奖,有过当罚,奖惩分明,方为正道。”
  群臣上请,要召回全部镇守太监,朱厚照自然不会答应。确有太监不法,然也有忠心可办事之人,一概而论,做一刀切,自然不行。
  双方都不让步,事情僵住。僵持日久,更不会轻易退后。
  一旦成为死结,君臣离心,历史又将走回老路。
  “纵是盗匪,法办之前亦要过堂。”杨瓒道,“律法有证,想必朝中也不会反对。”
  天子先退一步,要彻查镇守太监。有能者留职,无能者调换,同时限制部分职权,群臣继续揪着不放,便是无理。
  天子再行惩戒,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朱厚照很聪明,几乎是一点就透。
  转念之间,比杨瓒想到的更多。
  “杨先生此言甚好,朕明日就下敕令!”
  “陛下莫急。”杨瓒笑道,“臣尚有两请。”
  “杨先生快说。”
  “第二请,关乎选婚太监不法。”
  朱厚照皱眉,“此事牵涉太广,不好严查。”
  “正因牵涉广,才要查。”
  “为何?”朱厚照不解。
  “陛下可曾做过观棋之人?”
  “朕不喜下棋。”
  好吧,天子太直爽,也是个问题。
  控制住拍额头的冲动,杨瓒耐心道:“陛下,朝堂即为棋盘,满朝文武皆在其中。小卒看似不起眼,必要时亦可改变全局。”
  “杨先生的意思,朕不太明白。”
  “陛下,”杨瓒沉声道,“选婚之事,不只牵涉中官,各地府州县衙官员,均不能脱开关系。”
  朱厚照点点头,正因如此,他才说不能严查。
  一旦摆开架势,岂不是要人人自危,不乱也生出乱子。
  “臣以棋局作比,乃是为让陛下明白,每颗棋子之间,每行一步,皆不少关联。”
  朱厚照神情微变。
  “地方官衙,朝中文武,同榜同乡,座师翁婿,如分布在棋盘上的棋子,纵横交错,不至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差太多。”
  “严查被弹劾的北直隶选婚宦官,有关联的地方官员同要严查。与之相连的京官,为保全自身,也会为陛下解忧。”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任由厂卫和刑部去查,即便无关此事,难保会查出些早年的黑历史。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真的是两袖清风。
  能保证的那位,目前还没出生。
  只要天子露出意思,就会有人设法解决此事,根本用不着朱厚照参与进去。
  和言官对吵,朱厚照赢不了。
  但他是天子,站在最高处,俯视整盘棋局,只要找准一点,用不着亲自动手,自有人为他下完整盘棋,取得胜局。
  杨瓒没有说得太过明白,朱厚照却听得十分清楚。
  “好!”朱厚照猛的握拳,“朕不只查北直隶,南直隶,乃至中都各地,都要严查!”
  “陛下圣明!”
  杨瓒拱手,朱厚照大感畅快。
  “朕明白杨先生的意思了,朕不用做下棋之人,只要观棋即可,对是不对?”
  “陛下圣明!”
  想到朝堂要吵开锅,朱厚照就兴奋,能打起来更好,热闹。
  虽说明朝的皇帝有各种各样的爱好,喜欢看臣子吵架甚至是当殿互殴,熊孩子朱厚照不是独一份,也少有出其左右者。
  “还有一请,杨先生快说。”
  “这第三请,”刻意顿了顿,杨瓒方道,“是为皇庄。”
  第七十六章 解局二
  皇庄?
  朱厚照兴奋微减,闭上嘴,半天不出声。
  杨瓒没有着急,同样保持沉默,等候天子发问。
  滴漏轻响,足足过了一刻,朱厚照才道:“杨先生,此事关乎更大。皇庄之下还有两宫庄田,每年所出子粒,输内库之外俱奉孝两宫,实不能轻动。”
  双手负在身后,朱厚照面现焦躁,开始在暖阁内踱步。
  “朕登基以来,承运库太监屡次上奏,库银入不敷出。往年存下的谷物多充军粮,所余不足三成。”
  朱厚照停下脚步,下颌紧绷。
  “此前,朕令龙大伴细查内库,自弘治十四年,皇庄宫庄上交银两便逐年减少,勋贵功臣田税常年积欠,查抄犯官银钱稍可弥补,相较输出银粮,实是杯水车薪。”
  “朕无法,只得再设庄田。”朱厚照面上的焦躁变成苦笑。
  “朕为皇太子时,即有庄田千余顷。彼时只好玩耍,不喜读书,不知政务,更不知农桑。庄田出息多少,每年输入库房数额,全不在乎。现今……杨先生,朕的内库,当真快要见底了。”
  早朝之时,朱厚照之所以暴怒,一是朝臣妄图插手皇家私产,侵犯皇家威严。二是想起皇庄减少,功臣拖欠田税粮不交,内中猫腻,锦衣卫查得清清楚楚。
  弘治十六年的田税拖欠到正德元年,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不交全数,上交五成也是照顾天子颜面。
  结果呢?
  一粒麦子都不交!
  北直隶的皇庄由太监管事,纵使有贪墨,也不敢太过分。各地的功臣庄田,几乎是明着逃税。朱厚照正缺钱,如何不生恼怒?
  查功臣时,锦衣卫顺带查了朝中文武。看到指挥使牟斌呈送的簿册,朱厚照差点拆了东暖阁。
  “杨先生家中可有祭田?”
  “回陛下,有。”
  “可有私田?”
  “亦有。”
  “可交税?”
  “回陛下,杨氏族中田产数俱在官府有案,每年夏粮冬税不敢少交半斗。”
  “杨先生可知,满朝文武又是怎么做的?内阁三位相公,六部尚书,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家中田产几何?每年交税多少?”
  “这,”话题转到这个方向,杨瓒实在没有准备,“回陛下,臣有耳闻,然知之不详。”
  “杨先生耳闻为何?”
  “陛下,臣……”
  杨瓒苦笑,这是又给他挖坑?
  知道熊孩子不是故意,可踩进去当真要命。
  “杨先生不说,朕来说。”
  朱厚照握拳,狠狠磨牙。
  “无论多少田亩,全部不交税!”恨声在暖阁内回响,带着无法压抑的怒火,“一分银子不交,一粒粮食不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