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龛世_分卷阅读_118
  事实上,并非“有些”不稳当,而是十分不稳当,可谓惊险至极——
  这一路上石头张全程都在疯狂祈祷这祖宗的爪子钩得紧一点儿,他只恨自己没有八只脚,不能像那墨斗鱼似的死死缠在龙爪上。每当薛闲在云中翻滚上一圈,或是腾得更高,他总是一边激动得难以自抑觉得自己升了天,一边又吓得吱哇乱叫鬼哭狼嚎,当真是刺激得魂都丢了。
  在天上浪着的时候,江世宁还有所庆幸,觉得幸好自己明智,在客栈就变回了纸皮模样滑进了陆廿七怀中暗兜里。纸皮分量轻,暗兜掩在衣襟内,也不用担心会摔掉下去,总不会像石头张那样狼狈,斯文扫地。
  谁知他这庆幸没能持续多久,因为薛闲速度太快,落地的时候光凭风已经拦不住了,他尾巴不好控制,一时想不到更合适的方法,便挑了个看起来够深够广的近城湖作为落脚点。
  那样大的一条黑龙,这样径直冲下来,指不定能溅掉半湖水,轰碎一整节城墙。
  这祖宗多聪明啊,他眼看着刹不住车了,半道里将众人一抛便变回了人,还不忘在那瞬间从玄悯手里把衣服揪走了。
  于是,就听砰砰砰砰的几声响,众人一个接一个砸进了水里。
  薛闲刚落水,便被玄悯拦腰捞了一把。
  说是两人往岸上游,其实薛闲这半瘫只象征性地动了动手腕,实际上是被玄悯带着上岸的。
  石头张和陆廿七还只是被水狠狠拍了一把,江世宁差点儿直接被泡烂了——区区一张纸皮,又不是铜皮,这都遭了几回罪了。
  他被玄悯拎出来挂在枯茅草上晾干的时候,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然而手脚却半点儿不敢动,怕稍微一动,臂膀大腿断一地。
  江世宁心有余悸:“祖宗你怎么想的?”在那么高的地方就直接把人扔了?
  薛闲手肘架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随口道:“灵机一动。”
  “……”江世宁默默呕了一口血。
  这祖宗背后倚着树,身上的黑衣是匆忙间胡乱披裹上的,半挂不挂的,颇有些浪荡不羁的意味。
  玄悯忍受不了周身湿透的感觉,在手上画了个符文,一身僧袍眨眼间便干透了,白得纤尘不染。他在湿淋淋的草地间走动了几步,俯身用血迹未干的手指在陆廿七和石头张额头随意抹了一道,又在江世宁那颤颤巍巍的纸皮上碰了一下。
  淡色的血痕很快般没了踪影。
  “我感觉……有火在烤我。”江世宁小心道。
  “净衣咒。”玄悯淡淡解释了一句。之所以只在他们身上抹一道而没有画完整的符文,就是因为起效的瞬间会有些热烫,怕他们承受不住。
  江世宁薄薄一片,几乎眨眼间就干了大半,顿时放松下来,彻底瘫挂在枯茅草的枝叶上。
  薛闲扯了扯领口,被水泡得湿透的衣服紧紧粘着皮肤,又重又不舒坦。
  他正打算将身体里的热气蒸到皮肤表面,好把湿衣服捂干,就见安顿好那几人的玄悯抬步走了过来。
  白麻僧衣虽然在寻常人眼中有些晦气,可确实好看,像深夜里的一抹白雾,下摆从枯草碎石上轻轻扫过,却半点儿尘星也不沾。
  玄悯走到面前,垂目看下来,薛闲依旧懒懒坐着,仰脸不咸不淡地看着他。
  先前在客栈里等他说句话,差点儿没把自己憋死,这会儿薛闲要再抱着某种说不太清楚的心态等着什么,那脑子就该用来养鱼了。
  “别横在人面前。”薛闲没什么情绪地说了一句。
  玄悯站着,他坐着,若是不仰脸单单平视的话,他只能看见玄悯垂在身侧的手。
  就在他收回目光不再看着玄悯时,垂在他眼前的那只手忽地动了动。
  玄悯也不弯腰,就那么垂着目光,用指弯轻轻一抬薛闲清瘦的下巴,让他半仰起脸,血迹未干的手指便朝薛闲额间落去。
  薛闲被碰得一愣,下意识瞥了眼玄悯的手指,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玄悯带着血痕的拇指在他脸侧停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玄悯的手指就快要触碰到他的脸了,然而那指腹只是微微一顿,便移了上去,在他额心不轻不重地抹了一道。薛闲抬起了眼。就见玄悯依然是那副冷冷淡淡霜雪不化的模样,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他额心,仿佛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薛闲看不见自己额上的血痕是什么模样,但能感觉到周身湿透粘腻的衣服正在迅速变干。
  “弯个腰能要你的命么?”他理了理衣服,懒懒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