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婚后的第三天,我们便踏上了赴美的征程。在走之前,我以新妇的身份随庄恒到跑马地的墓地去叩拜了他的父亲。我们跪在墓碑前,庄恒一边细细的擦拭碑牌,一边低低的跟他的父亲说,“爸爸,儿子已经成家了。我会牢记您的教诲,做出一番事业来。”我则默默向着他的父亲祷告,“您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他,伴着他,走下去。请您在天之灵保佑我们。”
  在离开墓地前,我们到栎斌的墓前去行了礼。我握了庄恒的手,对栎斌说,“你看,这是我的丈夫呢。他会护着我,照顾我,你放心。”庄恒从身后轻轻的拥住了我。
  二十多年后回想起来,在美国的那几年,竟是我人生中至今为止最美好的最灿烂的一段岁月。庄恒早早就在中央公园旁边买了套房子,安顿下来后,他在纽约证交所开始了他的操盘手生涯,我则在纽约州立大学的albany分校医学院开始了我的学医生涯。我没有去管他究竟怎样实行他的资本运作,也没有去问他究竟想要建立怎样的事业版图。我只在到达美国后的一天晚上,把母亲给我的存折递到了他的手里。虽说他在黎氏打工这些年,外加间或的一点投资,也算是小有积蓄了,可要想在这样的金融中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成就一番事业,他无论如何是需要一笔原始财富的。
  他看了眼存折,便塞回了我的手中。“你好好留着,这是你母亲给你的。”我正色跟他说,“我人都已经给你了,还有什么是要好好的留着的?你只管去做你的大事,你给我的承诺我记着呢,我等着庄园的兴起。”他抿紧了唇,半响才缓缓地点头。
  头两年的时间,我忙,他更忙。我忙于苦啃一本本厚厚的原文医学书籍,从cardiopulmonary resuscitation到rapid sequence intubation,从neurologic disorders到musculoskeletal and soft-tissue disorders,各种各样的专业术语,典型案例贴得整个书房到处都是;他则忙于苦盯那一堆堆不断变化的k线指数图,什么中期财务报告、年度财务报表、资产评估报告、大盘走势分析图,五花八门全摊在书桌上。
  多少次我看书困的支撑不住,趴在桌上睡去,总有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把我抱上床去;多少次我一觉醒来,身边的他仍在挑灯苦战。
  有一次我指着那一堆好像心电图的曲线问他,“看着玩意儿有用吗?”他疲惫的笑笑,拉我坐在他的腿上,把玩着我的手道,“有用,也没用。”
  “你跟我打禅语呢。”我娇嗔。他正色说道,“这些所谓的旗型突破,楔型突破,三角整理突破,上升通道,箱形整理突破,都是前人总结出来的经验,经验固然值得借鉴,但全然沉浸于此,就会满盘皆输。就算我无论怎么去缩小k线,甚至换成周线、月线、年线,都无法跳出其中的起起伏伏,那永远只能为“匠”,无法为“师”。只有更大的气魄和眼光才能把握市场。”
  我不解的问“那你每天还这么拼命的看这些?”他用手刮着我的鼻子道:“高瞻远瞩是当然,可从细微处着手也是必要的。市场变幻莫测,能多做一点功课,心里就多几分底了。”我听得一楞一楞的,只能庆幸自己不必跟这些乱七八糟的数字图形打交道,比较下来,解剖还是可爱多了。“哈哈”,身边的他用大手揉着我的头发。我这才惊觉,自己居然把暗自庆幸的那番话给说了出来。“我看啊,还是你最可爱。”他大大的调侃。我气得起身走人,他却拦腰把我抱起回房,密密麻麻的吻落在我的脸颊,唇间。我从挣扎到迎合,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共赴云端。
  两年的时间,我经历了许许多多的第一次。第一次为他上街置装;第一次学着整理家务;第一次动手扫去门外的积雪;第一次亲手装扮家中的圣诞树-------
  尤记得第一次亲自下厨洗米煮饭的情景。我自小衣食住行都有人张罗的妥妥帖帖,何曾自己动过手。庄恒倒是烧的一手的好菜,说是庄绮出嫁后,他给硬练出来的。我赞叹之余,也动了心思。年度大考结束后,我就兴致勃勃的跑到超级市场去买了青瓜火腿鸡蛋番茄一大堆,又弄了本中餐食谱,有模有样的套上围裙,准备好好露一手。庄恒如临大敌一般的杵在厨房门口,一会儿说,“丫头,你仔细切了手。”一会儿又道,“宝宝,你小心油烫着你了。”我无暇理会他,只顾跟鸡蛋开战。当我第八次去打鸡蛋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走了上来,握稳了我的手,在锅的边缘轻轻一磕,蛋清蛋黄便从缝隙中乖乖的落入锅中。然后他灵活的翻动锅铲,一个漂漂亮亮的太阳蛋就煎成了。
  我郁闷之极,恨恨的脱下围裙甩在桌上。他赶忙关了火跟上来,“怎么了,宝宝,恩?”我闷闷的道,“你娶了个连鸡蛋都不会煎的老婆。”他大笑着把我搂进怀里,“我娶的是用来疼老婆,可不是烧火佣人。真是个傻丫头。”我捶了他一下,就此作罢。
  在我们的婚姻迈向第三个年头的时候,我收到了上天赐予我最神奇最宝贵的礼物----我的孩子。这算是计划之外的惊喜了。结婚后的我们各有各忙,并没有想过太早要孩子。但有时候,有些事情就这么水到渠成的来了。拿到检验报告的时候,庄恒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从狂喜中缓过劲儿来。我靠在他的怀里,他轻柔的顺着我的发丝,贴着我的额头,喃喃的道,“宝宝,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而在那一刻,我早已不记得自己。我把手小心翼翼的覆上自己的小腹,感受生命在其中孕育,血脉在其中传承。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电话打回香港,母亲在大洋彼岸的那头絮絮叨叨的嘱咐了一大车要注意的事情。最后干脆亲自飞了一趟美国。庄绮二话不说,把身边的荣妈给派来了,从此之后,我们的家事就由荣妈一手打点。我则在怀孕第六个月的时候,办理了暂时休学的手续,纵然是在极端开放的美国,我还没毕业就先怀孕的事儿也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轰动。直引得当年suny新闻传媒学院华裔学生主席-----董穆怡把我当成绝佳的新闻人物,追着采访。因为大家都是香港来的,很容易就天南地北的聊起来。聊到后来,我忘了她是干嘛来的;她也忘了自己到底要采访些什么。
  当时的我们绝对没有想到,我们几十年铁打一般的友情就这么拉开了序幕。直到很多年之后,她有一次喝高了,才晕晕乎乎的跟我说,“亲爱的,当时我是打算把你当成女性迷失自我的反面教材来好好报道报道的。”我受不了的狠翻白眼,瞪她,“也不知道是谁,在我胎动的时候,激动得比我喊得还大声。不知道的肯定以为是你怀着孩子呢。”
  我就在一群人的紧张和关注下,迎来了我的一对儿龙凤胎宝宝。女孩起名叫庄宇,男孩叫庄楠。宇儿比楠儿早出来五分钟。当两个雪团似的娃娃大声啼哭着被他们的父亲抱到我面前来时,我看着我们俩生命共同的延续,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最原始的神圣,什么是为人母亲的骄傲,什么是女人的完整。
  岁月就在这样的幸福中飞逝,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本还抱在襁褓之中的孩子们会开口唤出最动人的一声,“妈妈”;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宇儿已然会晃着她的小胖腿儿,在花园里满地乱跑;楠儿已然会鬼头鬼脑的在他父亲书桌下钻出来,用左手歪歪斜斜的敬个反礼。在给这一对儿小魔怪过完三周岁的生日后,我于毕业前参加了第二次全美医生大考,顺利通过,转入直属医院进行住院医生实训。
  比起我的按部就班,庄恒是成功的太多了。无可否认,他对金融市场有主绝佳的灵敏度和极高的天赋。别的且不去说,就拿81年里根遇刺的事情来说。几乎是消息出来的同一时刻,离外汇市场收市还有不到10分钟的时间。他抛掉了手中持有的全部美元。隔天,政局不明,美元价格狂跌,他又在别人纷纷的抛售当口,低价买进了大量美金。当晚,白宫发言人出面发表声明,证实总统健康状况良好,没有大碍。毫无意外的,美元价格重新抬头。就这么一来一回之间,他赚到手的利润不止千万之数。事后,我极不解的问他,“要说跌我料到了,可凭什么你能肯定里根不会去世,美元会迅速长回来?”他挑着眉笑看我,“自己老婆是学医的,我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吧。要不然,我替你打的那些报告不都白费了?”我听完狠狠地捶了他一下。我不过就是忙不过来的时候逼他帮我查查资料打打报告,这人居然这么调侃我,气煞我也。他却握住了我的拳头,放到嘴边亲了一下。这人!
  短短5、6年的时间,他从操盘手做起,凭着高瞻远瞩的气魄和脚踏实地的勤恳,迅速积累起雄厚的资本。他从来都有一个观点----工字不出头。一辈子给别人打工,永远挨不到出头的一天。早在两个孩子出生之后,他便抽出了一部分资金,成立了第一家百货公司------盛业。适逢80年代的美国,刚在美苏争霸中占据上风,经济开始复苏,大众的消费需求急剧上升。这个时候顺势进军百货业,稳赚不蚀。
  宋天明和李继刚便是从那时起,就跟着庄恒打天下了。庄恒当时就曾经评价,“继刚沉稳保守,节流守成是最好的;天明大胆乐观,开疆阔土是断断少不了他的份儿的。”
  “那你呢?你什么强?”我一边哄着宇儿和楠儿入睡,一边问。他摸了摸鼻子,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我什么都很强的,要不上哪儿去弄龙凤胎呢!”我羞红了脸,啐了他一口。他作势就要亲上来,这时,庄宇很不给面子的哇哇大哭了起来。庄楠也就起劲儿的在旁边给他姐姐伴奏。我看看正一脸悻悻的瞪着孩子们的庄恒,大笑,“谁说不是呢,庄先生当然是很强的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