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鹤_分卷阅读_154
  “……我只是想出来看看。”常嘉赐低下声道。
  小厮叹了口气,轻轻扶着常嘉赐向林子一头走去:“奴才明白,奴才也晓得您日日在苑内住闷了,门主也心疼着呢,这不着人给您带了不少人界的好东西,您一定喜欢。”
  两人说了没几句,那小厮竟领着常嘉赐出了林子,而眼前的景致却看得常嘉赐心内一惊。
  偃门的殿宇多为高堂大厦黑瓦灰墙,远远望去虽然恢弘,却透出深深的幽冷逼仄,毫无半点人气。然而眼前的地方却完全不同,朱楼碧瓦青砖白阶,葱茏的草木缭绕四处,香气馥郁间彩蝶翻飞,这哪里是偃门,这根本就是一处富贵人家的庭院。
  而随着那小厮越走越深,常嘉赐的脸色也变得越发青白,这回廊,这假山,这小亭……一步步,一处处……为何都如此让他熟悉,直到来到一棵高大的梨树前,站在那院子门外,常嘉赐再迈不动一步,眼睛也彻底红了。
  他认得这里……就算忘却所有他也不会忘记这里。因为多少次午夜梦回,多少个魂牵梦萦,他总希冀自己睁开眼就站在这方院子里,而那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懒怠功课打了个小盹儿做下的一场噩梦……
  “公子?”小厮见他怎么不走了,疑惑的回过头来。
  常嘉赐茫然回神,呆呆的问:“我……住在这里吗?”
  小厮颔首:“对啊,您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又有些糊涂了?”
  “是、是……我糊涂了,是我糊涂了……”常嘉赐重重抹了把脸。
  那小厮见他神色不对又要上来扶他,却被常嘉赐避开了:“不、不用……我自己进去,自己走……”
  “哦,那我去给公子端药,您可不能再像上回一样乱跑了,外头那么危险,您要在迷阵里头费了神,门主可要心疼。”
  小厮一边絮叨一边快步向一旁走去,他一点都不像偃门的弟子,他的身上甚至没有半点魔气,更像是一个凡人……
  常嘉赐越想越恍惚,他又盯着门前的梨树看了半晌才缓缓走到门边,抬手去推。
  门没有关,幽幽开了一道,任常嘉赐走了进去。
  门内的东西不多,但处处精细考究,也处处……一模一样,那桌那椅,那屏风那软榻,连八宝架上的青玉瓷瓶都摆得分毫不差。
  而案几上则放着一副才写好的字,连墨迹都未全干:
  生涯虽旧,衣食足够,区区自要寻生爱。
  一身忧,一心愁,身心常在他人彀,天道若能随分守。
  身,也自由;心,也自由。
  常嘉赐瞪着那清秀的点竖撇捺,涣散的神思一点一点聚拢了起来,他忍不住抖着手覆上了纸面,僵硬的来回摩挲……
  若旁的死物还能因时间久远记忆偏差,可这个,这个是骗不了人的。
  他就算认错所有,也不会不识得自己的字迹!
  这是为何……这是为何……
  就在常嘉赐已是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时候,远处蓦地响起一阵清脆的笑语,犹如一柄利剑击穿了常嘉赐摇摆的心。
  “幽鸩,你怎么又回来了,都说了不用紧张,我会乖乖待在屋里的……”
  话说一半断了,对方仿佛也发现到了屋里忽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一时顿在了那里。
  常嘉赐没动,对方竟然也没动,两人便这么一前一后呆站了半晌,身后的人终于先一步走了上来。
  虽然常嘉赐已是感知到了什么,但真待他抬起眼对上眼前的那张脸时,他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不,不止脸,身形、举止、步态、笑容皆半点不差,就好像眼前摆了一面镜子一般。
  笑容,是的,不同于常嘉赐如遭雷击一般的神色,走至他面前的那个人在惊异一瞬后却对他弯起了嘴角,绽出一个似悲似喜的微笑来。
  他用那如出一辙的嗓音温软的笑道:“嘉赐,你终于来了。”
  第九十八章
  有一瞬间常嘉赐觉得其实自己还陷在那片小树林中, 根本没有走出来, 这是幽鸩发现到他在这里便故意布下的局,为了捉拿迷惑常嘉赐而设下的局, 这不是真的, 只是一个难以言说的幻境而已。
  可是幻境能幽微到连那些彼时埋葬于记忆深处的细枝末节都贴合毫厘吗?常嘉赐不懂奇门遁甲八卦符咒, 但虚幻伪真他还是能分得出来的……而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真的。
  不是影子, 也不是幻形。
  “你是谁?”
  面对对方一副与自己别来无恙甚至对他的到来期盼已久的口气, 常嘉赐紧紧皱起眉,满脸的防备。
  眼前人仍是笑着的:“我们见过的, 你忘了吗?”
  见过的……
  如果自己见过这样一张脸怎么可能轻易遗忘, 而这不过是常嘉赐第二次到偃门来, 和对方根本没有……等等,第二回 ?!
  这个人刚才还在叫幽鸩的名字,用着那般熟稔自然的口气,之前听那小厮所言, 幽鸩对他也十分挂心, 这偃门之中能得幽鸩如此相待的常嘉赐思来想去, 只有一个人,那个自己第一次来此就遇上的神秘少年……
  “你、你就是那……祺然?”
  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常嘉赐自己却一愣。这张脸,这两个字,他本以为不过是差不多的名,而现在常嘉赐似乎觉出了什么。
  “祺然……祺然……”常嘉赐咀嚼着,“祺然……贺祺然?!贺祺然!!!”
  听见这个名字, 眼前的人笑意渐深,显然是常嘉赐说对了。
  “我知道你会记得。”
  可常嘉赐却听得不住摇头:“不,不是的……你不是贺祺然,你怎么会叫贺祺然?”
  那个名为“贺祺然”的男子无奈一笑:“其实,我也不想叫这个名字,只不过你知道的,活了这么久,没几个名号能真正如意,我不喜欢‘花浮’这个名字,‘常嘉赐’却是你喜欢的,所以我思来想去,只有‘贺祺然’还能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