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是裴瞬并未给她说话的机会,等她到了他跟前,又叫她俯身贴耳过来,嘴唇靠近她的鬓发,将审问刺客的诸多细节娓娓道来。
  他说被抓住的其中一个刺客,是个酸腐书生,在他跟前破口大骂,说他一个瘸了腿、不中用的残废,要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也只能在背后搅弄风云了。
  这话虽是实话,可他不大喜欢听。
  于是,他命人取了把鎏金的小锤子来,从那人的膝盖骨开始,顺着骨节一点点往下敲。
  说着,他将手臂自水中探出来,手指点上她的膝盖,慢慢向下滑,期间偶有停留,嘴上喃喃不止:“腿骨虽坚硬,但若是真敲起来,其实费不了多少功夫,只需看准了这几个要害……”
  姜涟低下头,看着他的手指滑到她的脚腕处,被熏香烘得发红的面颊,霎时变的惨白,双腿更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裴瞬感受到她的战栗,张开手指握住她的脚腕,语气依旧轻飘飘的:“只要一处不落的敲下去,小腿上的肉便再也没有依托,像烂泥一般了。”
  他讲得细致,又特意咬重“烂泥”二字,姜涟甚至能随着他的言语,想象出有人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场景。
  这让她再次想起适才梦中姜家遭难那夜的境况,尸体堆叠成山,积雪被热血消融,原本洁净的碎石路蓄满血水,顺着低陷处往外流,是正朝着她逃走的方向。
  胃中翻江倒海,百般痛苦齐齐往外涌,姜涟再也忍受不住,转头弯腰将要干呕。
  裴瞬松开她的脚腕,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去拉她,但他忘了身下那双腿并不是自如的,在他将要起身的那一刻,因为小腿的僵硬,整个人重重地又摔回水中。
  热水飞溅,浇了他满头。
  姜涟抬眼看他,由于仍旧控制不住的恶心,尚未来得及收敛情绪。
  他拨开贴在额前的湿发,狼狈的挺直身子,恰恰也望过来。
  两人四目相接,他在她澄澈的瞳仁里,看到掩不住的厌恶和恐惧,映着烛光,浮起一层不真实的光芒。
  他有片刻失神,随后面上一哂,适才刻意绷直的身子,这会儿有些自暴自弃的瘫下来,他打量着她,淡声问道:“本王叫你恶心了?”
  “不是……不是因为王爷。”姜涟极力否认,又伸手取来巾帕,再次跪到他跟前,细致的为他擦去面上的水。
  她跟在他左右一年有余,知他最大的痛处便是身体受困于双腿的丑态,即使她对此从不曾有过轻视,却难免他总是心生误会。
  往日里她控制的很好,极少在他面前为着任何事流露过半分不耐,今日却因为一时失态,生出不虞之隙来。
  她此时嘴唇发白、眼眶泛红,显然是不大好受,却尽力堆出笑容,“原是我自己不争气,胆量一直未有长进,还是听不得这些见血的事儿,王爷莫要因为这个生气。”
  见她还是一贯的温顺姿态,裴瞬只觉得满腔怨怼愈发无处发泄,他沉默着,良久后似笑非笑的轻嗤:“若是怕,当初就不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第2章
  话音落下,姜涟面上的笑容霎时凝住,她垂首低眉,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裴瞬并不看她,转过头去对着门外高喊:“承安,滚进来伺候。”
  承安即刻应了是,小跑着进来,并不敢抬头窥视屋内状况,只是一门心思的侍候裴瞬穿衣。
  姜涟退至一旁,手中还握着那条为他擦拭水渍的巾帕,她心里明白,如何做才能最快消去他的怒火,可是泥塑尚有三分气,今夜种种,让她再没有气力对他曲意逢迎。
  裴瞬被人推了出去,房门大开,穿堂风纷纷灌进来,将炭火烘出的暖意吹散大半,屋内的温度一时与外头无异,侵肌刺骨的寒冷。
  承安不知状况,还回过头来对着姜涟使眼色,示意她快些跟上,她却错开目光,抬头往外看。
  没有裴瞬发话,承安不敢多言,只能匆匆离开,而她始终站在那儿,大有宁愿在此长久伫立之势。
  檐下的灯笼高悬着,照出银粉玉屑的残影。
  她也处在阴影里,时不时就会被裹挟,若要彻底摆脱,当初就该随她母亲同去,可是既然活下来,万万没有就此结束的道理。
  不知过了多久,银月来寻她,见她并无大碍,拍着胸口长长舒了口气,问她是否有事。
  她适才在外头听见王爷叫人的语气,知晓他这是又发了火,唯恐姑娘因此遭难,担惊受怕了许久,但因为没有吩咐,实在不能进来。
  姜涟摇摇头,搭上她的手臂,撑住自己发麻的双腿,“咱们是不是能回去了?”
  “是,承安说王爷已经歇下了,这才让我进来带您回去。”银月半揽住她,扶着她往外走。
  她原本比银月高半个头,这会儿微微斜靠着,却显得愈发消瘦,两人相互搀扶着往外走,隔着茫茫雪幕,只留下她弱骨纤形的影子。
  直到走出前院,她的手依旧紧紧的抓住银月,丝毫不曾放松,银月只当她是为裴瞬生气而不安,一时也忧心忡忡,欲言又止道:“姑娘,王爷那儿……”
  姜涟脚步微顿,似乎仔细思索了一番,再开口时,已经有些如释重负:“就当让我再放肆一晚上,明儿一早,我再来请罪。”
  其实她谈不上有什么罪责,但是在裴瞬跟前,任何令他不快的作为都能算得上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