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_分卷阅读_57
  邵北问:“似乎还说了别的?”
  当然说了。
  只是陆晨霜一回想起来就有些耳热,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得出口那么臊人的话。他反问:“你没听到吗?”
  邵北握着他的手,含混不清道:“我没听清。”
  也不知是真是假。
  害得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哭成这样,自己的一点儿脸面已不好意思拿出来说算什么了。陆晨霜闭上眼, 将心里早已想过无数遍的词儿一股脑念了出来:“多亏你来了,不然我今日一定回不去。我救过你,这回你也救了我, 我们之间互不亏欠。”
  “这岂能一概而论?”邵北惊慌,立刻回头,脸颊贴在了他额头上方止,“你来这里, 是因我……”
  “你,”触到邵北脸颊上那一片冰凉的泪迹,陆晨霜被赋予了莫大的勇气,打断他道,“从今往后,你该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不用再因我救过你而对我恭敬,也别说想着怎么报答。”
  他不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叫邵北独自负担,给二人的相处找无关痛痒的说辞。若他永远藏在那冠冕堂皇的掩护之下,他配不起邵北的情义。
  陆晨霜用仅有的力量环紧了手臂,声音沙哑,尽力清晰地说道:“你若留我在无量小住,不是你要报恩,是因为你想;若我留下,也不是因你盛情难却,是因为我想。”
  这些话他虽是第一次说,却不止一次在自己的镜中和邵北的眼里读到过。两人好似早已在祈祷的祭坛前打过了无数次照面,听熟了对方悄声的祷告,只是真的面对面互相宣言,这还是头一遭,犹如一场姗姗来迟的仪式。
  邵北松了口气,默默将脸与他贴得更紧:“是。我想。”
  陆晨霜心中默道:我也想。
  这是一个他看不够的人,见不着时他在心中无限勾勒他的模样,一旦见到了,眼前人与心上人的笑颜重合得刚好,个中的奇妙滋味无法言说,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非要形容,大约是百脉具通,人间春来罢。
  此地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未必。陆晨霜抱了怀里人一会儿始终不太.安心,忍不住说他两句:“你怎么这么傻,万一丁鸿回来了怎么办?”
  “你那时全身都是血。”邵北也有话说,责怪又心疼道,“我把带来的药都给你敷上了,可我一动你,血就要把药冲开。你伤势不明,我怎么敢带你走?”
  倘若换做是陆晨霜的师弟们在这里用这样的理由来回答他,陆晨霜早就从垂死病榻中一跃而起,一呱唧呼到小子后脑壳上:宁可扛个碎的回去慢慢拼,也不能放在这叫丁鸿杀个回马枪抓到整个的!
  可由邵北说来,他就骂不出口了。
  显而易见,这里没有更多的创药,休息的条件也不好,若不是他自己醒过来了,再躺下去也未必能好转。但依陆晨霜对邵北的了解来看,这笨小子平时教导起师弟们来一套一套的,绝对不是不知道应当如何处理,只是事到临头,关心则乱。
  陆晨霜自知没有一骑红尘妃子笑的能耐,只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就在这仅有的范围内叫邵北糊涂一把罢,即便他想为非作歹,也都由着他。
  陆晨霜改口:“原来如此,辛苦你守在这里。”
  “你要真怕我辛苦,才不会乱跑。”邵北问,“伤口如何了?”
  唉,还能如何?丁鸿和湛兮的名号可不是南海潮水打上来的!陆晨霜简直疼得动一动就要撕心裂肺,感觉腹部的血也开始又往外渗了,经脉断处的灵力也像气袋扎了个孔一般往外泄了。
  他抚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顺手抹去了额际的冷汗,硬是粉饰太平:“好多了。走,我们下山。”
  “慢一些,不急的。”邵北扶他起身,始终拉着他的一只手,“我搀着你。”
  万幸,雾名山的山势平坦,陆晨霜咬着牙也能走一走。只要出了这座山,他们走得越远,丁鸿就越难找到他们。
  他走得有些吃力,担心邵北看出自己不妥,又要停下休息,于是特意搭话道:“不知丁鸿是不是回栖霞了。他此次踏足中原,若是单单只是想复生一人,何必招那么多门生?不会是学了什么邪门法术,想拿生魂炼器罢?”
  邵北思索:“我曾听闻炼器炼的实是‘意’,而非器,所用材料并不是越多越好,甚至有典籍说空无一物才能炼出真正.法器。我师叔重金求购天材地宝时往往只收一支就够了,丁掌门短短几个月收了近千门生……药材是如何分级的,你可知道?若往上等药粉中加入一份差等的,所得充其量是两份中等药粉,而并非上等之上——这些人的灵力微乎其微,且资质良莠不齐,实难想象如何能对逆天复生之术有所帮助。再退一步说吧,就算他们都是上佳的天分,单是要把这么多人的生魂揉炼一起也绝非易事。”
  “丁鸿修行妖道业已入魔,不可以常理论之。”陆晨霜猜想,“或许另有所图?譬如称霸天下、勒令万人臣服于他?他需要有人替他办事。”
  邵北摇头:“依我看,他不是为了这个。”
  陆晨霜:“何以见得?”
  邵北道:“丁掌门的傲气不输任何人,即便我师父在时,他也是不卑不亢,不急不慌的。每人心中都各自有‘天下第一’的那个人,他心中的大概就是他自己了。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乎他看不上的人有没有尊他为首?”
  想起丁鸿双目无神浑身泥泞的模样,陆晨霜心底不屑地嗤了一声。
  邵北忽然问:“世人多谓我派无量仙尊法力无边,不知你心中可是这么想的?”
  “……”陆晨霜冷不丁被问起,反应还算快,肃然道,“宋仙人确实惊才绝艳。”
  邵北莞尔:“你真是这样想?”
  难道他能说“不是”么?
  陆晨霜倒问他:“你心中是谁。”
  “师父已飞升多年,我以为,这样的俗务不应当再打扰他。”邵北稳稳地迈过一块小石头,不假思索道:“那自然是你了。”
  这答案在陆晨霜的意料之中,但听到之后的感觉却在他意料之外,他身上的伤口似乎也听懂了这话,正在以超乎以往的速度新生。他想更快地康复,好抓紧眼前这人的手,告诉他:你师父上天了不要紧,这地面上还有一个我,我不上天,你去哪我就去哪。虽然你师父是有些厉害,他能办到的我眼下未必都能办到,但为你我却能办到我本办不到的事。
  突如其来的心念在他胸中一闪而过,想是想得明白,但要说出这么拗口的话他就说不出来了。
  有第一,就有第二。
  “第二是谁?”陆晨霜也不太懂,自己为何忽然有了这么无聊的计较,又或许他只是想知道在邵北心中谁与自己挨着。
  邵北一怔:“嗯?这……我得想想。”
  慢走了几步,他回头赧然笑道,“第二是你,第三是你,四五六好像也都是你?”
  邵北叹了口气:“我实在排不出来了。眼下我心里只有一个你,想也想不起来别人,只好劳你多受受累。”说着,他在袖底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陆晨霜的手,仿佛在问:你听懂了吗。
  陆晨霜常与邵北对招。他的掌力、腕力,陆晨霜都早已了如指掌,但将他手握在自己手心里的感觉,还是第一次感受。居然和他的君子剑路不一样?是如此俏皮的。
  陆晨霜也回捏了他一把,把他的一寸寸指骨揉了一遍,印在自己心里,轻易勾画出这只手执笔落墨时的惊鸿之态。
  他早就想握一握。
  当年楚世青的蒹葭困柳阵被破,身受重伤被人抬回栖霞,这次丁鸿的阵被破却只是略受轻微反噬,更不消提中剑的那一下。且他走时太过从容,陆晨霜怀疑即便是将他磨成粉也难以将其彻底解决。
  他把入山以来的情形与邵北细说,后问:“对付丁鸿,你可想到有什么法子?是召集众仙门联手围剿,还是找出其破绽而后攻之?”
  邵北蹙眉想了一阵:“有围剿的法子,应当也有攻其软肋的法子。我还得再想想,衡量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