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此时宋府门口相比之前更加戒严,起先还有行人来往,但现在看不到半个人影,是被清场了的缘故。
  再往前走,远远地就看见天子仪驾停在大门前,不是最为华贵彰显皇家身份的仪仗派头,看来谢景谙是私下来的。
  辛如练眼眸微敛,想着谢景谙的来意,提步跨入宋府。
  宋府内似乎也被人特意叮嘱过,伺候的丫鬟和小厮皆退避至前院,未得命令不得踏入后院半步。
  辛如练原本打算回自己房间去的,可一听到谢景谙单独和晏行舟在凌竹亭谈话便觉得有些不对。
  凌竹亭是整个宋府最高的地方,一侧种有茂林修竹,一侧引了活水流溪,春夏之际疏影横斜相映成趣,如今下了雪更是另一番阔朗景象。
  可是这几日路面结冰,通往凌竹亭那条路并不好走,这天寒地冻的,晏行舟眼睛又受了伤不能视物,谢景谙怎么会偏偏选在那里。
  辛如练心下狐疑,不动声色绕到凌竹亭背后。
  许是得了谢景谙授意,周围并没有人看守,这倒是给了辛如练极大的便利。
  借着竹林掩映,辛如练看见小道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相行。
  谢景谙今日做的是常服打扮,没了龙袍那道枷锁披身,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豪族世家的子弟,只是那眉宇间不经意透露出来的威严和肃穆,只怕没人敢把他当做寻常世家子。
  “晏太子此番来我大齐,路上风餐露宿,临了又逢大雪,想来这一路颇为艰难,大齐不比大御四时温暖如春,不知可还住得习惯?”
  晏行舟依旧白绫覆面,遮住双眼看不见眸底情绪:“有劳陛下挂怀,一切都好,大齐风光好景无限,我心向往之,此番瑞雪兆丰年,百姓无忧国邦无虞,至于齐御两国气候之差,说是说不尽诉也诉不完,若有机会定当请陛下到大御作客,行舟必尽地主之谊,为陛下亲自解说山川异域。”
  说到心向往之时,晏行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勾,笑意温浅。
  至于后面那句做客,谢景谙闻言不由得挑挑眉。
  他现在大齐皇帝,而晏行舟是大御储君,不久后也是要登基为帝的。
  到时候双方各自为政,谁还有时间去他国游山玩水。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不是为囚就是为质。
  谢景谙轻笑一声,捻起竹叶上的积雪,雪粒子在指尖受热,很快便化成了一摊水,顺着他的手指蜿蜒不见。
  “太子殿下客气了,说起来还是朕招待不周,让太子殿下平白蒙受伤眼之祸,听太医说,是左眼被一只鸟给啄了,伤到了要处,就连另一只眼睛也牵涉到了,这才导致双目失明,太子殿下是大御未来帝王,这要是在朕这里害了眼睛,可就是朕乃至整个大齐的罪过了。”
  晏行舟道:“陛下言重,都是我不小心才酿成如此大祸,太医也说了只是暂时性失明,有陛下照看,珍贵药材养着,兴许过几日就恢复了。”
  谢景谙注意到他话中的兴许二字,看向晏行舟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危险的审视。
  别人一般都会说有陛下照看,相信过几日就养好了。
  他倒好,说的是兴许。
  大御储君在大齐为人所害失了双眼,何尝不是一个发兵的好由头。
  抖了抖衣襟上的碎雪,谢景谙看向远方:“不管怎么说,太子殿下受伤是事实,伤人的畜牲朕已经派人去处理了,这种表面乖顺实则包藏祸心之徒就该碎尸万段,免得不知天高地厚反扑啄人反受其害,太子殿下说是与不是?”
  “陛下所言极是。”晏行舟笑意不减,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不过陛下有句话我不敢苟同,万物有灵,不是一句畜牲就能定论的,乖顺与否,包藏祸心与否也分时间地点,那鸟既然愤而啄伤我的眼,那想必定然是我做了什么得罪它的事,诸般事项有因有果,不会错的。”
  “难怪九州都说大御明昭太子心有乾坤胸怀丘壑,待人接物不应常理,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以前朕只当是民间夸大其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陛下谬赞,不及陛下万分之一。”
  这个话题结束,二人都沉默地谁也没再继续说话,长时间的寂静蔓延在凌竹亭,唯有寒风轻啸,竹枝拥雪颤颤。
  良久,谢景谙转头对晏行舟道:“这宋府的凌竹亭景色甚好,太子殿下且随我一观如何?”
  说完,谢景谙又笑了一声:“朕倒是忘了,太子殿下眼伤未愈,怕是看不到这无边风月了。”
  “风月在心不在目。”晏行舟言简意赅。
  “这么说还是朕多操心了。”谢景谙收了笑,看向晏行舟的眸色微变,“如此,那便请吧,太子殿下。”
  他嘴上说着请,但动作神态一点没有请的意思,也不管晏行舟双眼不便,顾自拾阶而上。
  因为谢景谙来得突然,平日里凌竹亭也没人涉足,所以事先也没人清扫积雪。
  此刻冰一层雪一层,哪怕是眼睛没受伤的人都得走得小心翼翼,更何况是晏行舟这种失明看不见的。
  晏行舟没说什么,扶着围栏落在后面。
  凌竹亭地势高,风也大,他行在其中,衣袖墨发被吹得鼓荡如波起,面上的白绫也被拉直扯长,飘飘如羽化而登仙。
  靴子踩在足有手掌这么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轻响,暗纹缭绕的紫衣华袍蹭到竹枝上,带来簌簌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