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卫裴对弈
  夜幕已深,将军府内灯火通明。
  卫煜立在院中,看下人们一个个被赶出房中,灰溜溜从他身边垂头离去,不由英眉紧皱。
  半晌,他方才抬了脚步缓缓朝房门行去,还未踏入,便听得房内传来一阵哭闹,夹杂着摔砸声,让他倏然生了烦躁,冷着面容拂袖离去。
  她向来如此,稍有不如意,便大吵大闹,在他面前时乖巧伶俐,万般讨好,背着他,便原形毕露,刁钻又野蛮,与四公主起争执破了相时,更是摔了府里所有的铜镜,一切都是这女人咎由自取,却时常要他府中的下人跟着受责怨。
  “你午后都去了何处?”卫煜撩摆踏出院子。
  季青几步随上,低了声音:“与将军去了趟花雨轩,回府时便一直在书房外候着。”
  卫煜顿住,回过身来:“我没让你进宫去?”
  闻言,季青愣了神色,斩钉截铁摇了摇头:“未有。”
  卫煜闭眸,沉叹一息踏进书房,撩开画卷。
  而今局势迫睫,他已无心听这后庭女人无中生有的撒泼。
  岳王君,这江湖腾空出世的蛟龙,竟搅得一国朝政不得安宁。
  他提笔晕了几晕玄墨,盯着画卷上只作了半副面容的人孔微微描绘了几笔。
  眉眼不对,神色也不像,隔着矮墙传来的喧闹声让他烦闷扔了墨笔,良久无绪。
  “秋葵姑姑,卫哥哥怎么还不来。”榻上女子趴在锦被上,微微动了动身子,又疼得紧紧蹩眉,血痂满布的脊背上渗出些许红水。
  秋葵哀叹一声,漠然收拾了地上狼藉,起身坐至榻边,扯过锦被轻轻为她掩上:“药干了,别冻着。”
  妘姝两眼通红,埋头抽泣了一阵,望着桌上的残渣破碗,声音哽咽:“我是不是更丑了,所以……他才不来看我……”
  “快别胡说。”秋葵伸手,抚上她颤动肩膀,轻声安慰,“宫里太医开的方子,灵的很,抹些时日……”
  “抹些时日就都像我脸上的疤一样!”妘姝仰头,泪水落在指缝里,湿湿黏黏,又疼得发痒,“如今连府中的下人都要轻视我,你随太医抓药时,他们都躲在屏风后面笑!等我好了,看不让他们一个个挨板子吃……”
  “主子。”秋葵连忙捂住她嘴角,起身掩了房门,折回坐下,“这是将军府……”
  妘姝埋头,一阵气恼,她知道秋葵未有说完的话。
  这是将军府,不是永安王府……她要守规矩,念规矩,可是她忍不住。
  这些下人们个个都惯瞧人事,受宠的,不受宠的,对待时态度都大不一样,即便她是主子,但不得那人的恩宠,在他们这群下人的眼里,也与蝼蚁无异,更何况她这无依无靠,徒有虚名的主子。
  妘姝趴进枕头里,蹭去脸上湿迹,用力吸了吸鼻子:“他会来看我吗?”
  刚才她明明已听到房外脚步声,欢喜雀跃到连背上的疼痛都已忘却,可很快,便是一如既往的失落。
  “会的。”秋葵柔了声音,一下下轻轻拍着她,“会给姝儿抹药,喂姝儿用饭,就吃你最喜欢的莲子羹……”
  曾经,在冰天雪地里,她冻得快要昏厥时,也有过这般骐骥,生了幻觉地憧憬着那男人会来接她回去,捂着她的手给她一丝暖意。
  但梦醒时,她看到的却是一纸休书,不过转眼,拂柳相遇,他已另娶新欢,与她,不过是昨夜旧人。
  许是她给的“梦”太过美好,榻上女子已沉沉睡去,酣声飘出窗外,拨开了月桂边的乌云。
  妘姝醒得早,一睁眼,连嘴角涎水都来不及擦拭便急急去唤珠帘外的身影:“姑姑,他来了吗?”
  秋葵一顿,吹了吹碗中清粥,撩帘坐至榻边:“来过了,见你正睡着便没打扰,这不还吩咐奴婢煮了汤粥送来。”
  “当真?!”妘姝眸中闪过光亮。
  “自然。”秋葵笑了笑,舀了勺汤粥递向她嘴边,“主子快用饭吧。”
  “又骗我。”
  见她失落别过脸去,秋葵不忍,却又无可奈何,谎话说多了,她已不愿再信,以往还能骗着自己吞下这谎话,而今,有了那一夜,女人心中萌了芽,生了期盼,便再也做不得这自欺欺人之事。
  秋葵动了动手中汤勺,故意在她枕边翻搅出热气腾腾香息:“这般早,将军许是还未起榻,主子若是不用饭,待会儿将军来了可要软了身子去。”
  一听,妘姝回过头来,噙住她手中汤勺默不作话。
  书斋小亭,晨风习习。
  裴元卿捏着棋子,皱眉思索了半晌,方才谨慎落下。
  “你输了。”卫煜勾唇一笑,执过棋子,断然落定。
  见之,裴元卿笑了双眸:“卫煜兄果然才智过人。”
  他抬头时,透过月门望见后院歪歪扭扭花架上的翠绿,不由微微皱了眉宇,而后又摇头一笑:“看来卫煜兄颇是欣喜这文竹。”
  闻言,卫煜沉了眸色,连着声音都已微微不悦:“你起得这般早,便是跑来欣赏我这院中的死物?”
  他说话向来不甚中听,裴元卿早已习惯,拢着袖口,顿了半晌方才启口:“昨日上巳节六皇子得了彩头。”
  “赫连逞?”卫煜斟了杯茶水,端过轻呡一口。
  “他曾随军征战过,骑艺……自是比其他皇子好上一些。”裴元卿握了握手指,看对面男人神色平静,跃至心头的话语险些脱口而出。
  卫煜垂眸,自顾自地捏过盘上棋子端详起来:“经验再多,也抵不过一个大皇子的身份。”
  裴元卿皱眉,而后又舒了笑容:“若论经验,征战沙场的卫煜兄方有资格,对外平定倭寇,在内……”
  他顿了一顿,抬眸望向对面男人:“不知卫煜兄可有听说过袁誊?此人曾是梁国的名将,家有一妻,却是不甚和睦,醉了酒便对其内妾动武,圣人先哲,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元卿贤弟的做法,可是大丈夫所为?”
  裴元卿怔住,对面男人冷了面容,一双狭眸盯着他,如九月寒霜。
  他人的家事,他本无权过问,这旁敲侧击的法子也被他使得生涩迟钝,亦未曾这般如坐针毡过。
  但话已出口,他便只能顺藤而下,然他还未启口,便见对面男人已豁然起身。
  “我与家妻很是和睦!”
  卫煜会拂袖离去,裴元卿早已料到,却是愣在原地思索了许久,纵然这男人脾性大,却也不是个会对女人动粗的主儿,那他昨日看那女人身上的淤青,又是从何而来?
  想此,裴元卿便有些耳红,他的确有非君子所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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