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裴元瑾似乎并不觉得这样劳师动众有什么不对,在忙碌的人群中悠悠然地走着,然后找了一处风景绝佳的位置,让人把东西放下,亲手煮起茶来。
  寿南山虽然有资格在旁边捞一个位置,但他一向识趣,小两口喝茶品茗,他自然躲得远远的,不但自己躲远,还不讲理地在附近清起了场。
  裴元瑾煮着茶,人慢慢进入到一个平静淡定的状态,似乎灵教那些烦心的事已经被摒除在他的思绪之外,满心都是眼前的诗画山水。
  “入道期进入武王的高手,十中无一。”
  裴元瑾用这句话开场,开始了今日的科普:“故而江湖上,能够成就武王者极为稀少。很多人便以晋升武王的标准看待武神,认为晋升武神之路更加艰难,其实,恰恰相反。进入武王之后,便是什么都不做,天地间的灵气也会自然而然地为你所用,成就武神。”
  傅希言惊讶道:“还有这种好事?”
  “并非一件好事。”裴元瑾沉声道,“进入武神之后,灵魂之力无比强横,可挪移万物为己所用,排山倒海不在话下。正因为太过强悍,超脱了身体的极限,武神一旦动武,灵魂极可能化入天地灵气之中,无法归来。”
  傅希言眨眨眼睛,没听明白:“什么叫化入天地灵气之中无法归来?”
  裴元瑾直白地说:“武神动武,或许敌人还没死,自己就烟消云散了。甚至,就算不动武,灵气依旧会日复一日地为身体所吸收,渐渐同化灵魂。所以,时间久了,一样会消散在天地之中。”
  傅希言结结巴巴地说:“难道这就是,升华?”
  裴元瑾说:“武者以灵气练真气,最终却魂化灵气,回馈天地,道之所存,周而复始,源源不绝。”
  武道是从灵气练出真气,窥灵术能看到人的灵魂,岂非说明,灵气、真气、灵魂本就是同一种东西的不同表现形式。
  武道、傀儡道走的路虽然不同,但本质是一样的,而最后结果会不会也是一样的?
  傅希言想起裴雄极也是武神:“那储仙宫主……”
  “他闭关,便是要找出让自己灵力不再增强的方法。”裴元瑾说,“有史以来,所有的武神、兵尊都在寻找一条不被天地同化的飞升路,却无一成功。”
  所以他对于迈出武王这一步,始终有所迟疑。
  因为一旦跨出去,就意味着他的人生将进入倒计时。到那时,就是真正的一往无前,无路可退。而他的心境始终没有磨砺到能够心无挂碍地迈出那一步。
  然而在傅希言看来,这对世界而言,似乎是一件好事。
  他以前看小说,都是仙人太多,导致灵气枯竭,可这个世界直接从源头把枯竭的危机给斩断了。武者吸收灵气是吧,没关系,都是过客,等你们死了,魂飞魄散,灵气就回来了;不死,就一路辅助你们升级到巅峰,然后超脱身体,回归自然。
  怎么到最后,都是可持续发展。
  但是从人类的角度讲,人的未来发展等于局限在一个可以看到天花板之下,谁碰到天花板,谁就头破血流。可人类之所以发展,是人类拥有创造性以及进取心,就算有天花板,也要捅破了!
  就像他当初告诉寿南山的那句“人定胜天”。
  傅希言终于找到机会说那句话了:“我以前听过一句话叫,我命由我不由天。如果我们相信人生的极限只到那里,那我们可能连那里都走不到。如果不给人生设限,反而会爆发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能量。”
  他不知道自己这碗人生鸡汤与裴元瑾手中的雨前龙井比,谁更香一点,不过看他喝茶的动作,鸡汤应该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裴元瑾淡然道:“我们从未服输。”
  如果服输,裴雄极就不会带着长老们闭关。
  如果服输,他就不会练《圣燚功》。
  如果服输,天下就不会有储仙宫、天地鉴。
  傅希言突然问:“天地间有这么多宝物灵器,难道就没什么有用的?”
  裴元瑾说:“没有。”他的赤龙王已是天阶灵器,可面对武神,一样不堪一击。
  傅希言说:“听说天地鉴之所以叫天地鉴,是因为他们拥有天地最强的宝物,天地鉴。”这句话听着像绕口令,其实天地鉴先是天地灵宝,有“万宝之祖”的美誉,后来被师一鸣得到,他建立门派后,以此起的名。
  裴元瑾说:“若天地鉴有用,他也不会受莫翛然掣肘,闭门谢客了。”
  两人正聊到兴头上,却听不远处传来喧哗声,随即一只风筝便从天上掉下来,落到了傅希言的怀中。
  傅希言看怀里的鸳鸯风筝,无辜地摊开手,向裴元瑾示意:“我没买,应该是送货送错地方了。”
  第71章 临安之西湖(中)
  风筝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必定是有主人的,不过他们附近都被寿南山清了场,它的主人可能在别处断了线,被风刮到了这里。
  果然,没多久就听一阵喧哗声由远而近,一群人喊着:
  “应该是这里。”
  “湖里没有!”
  “前面看看。”
  傅希言抱着风筝,看那群风风火火跑过来的人,小声说:“看衣着,不像买不起第二只风筝的人。”
  正说着,人已经跑近了,是一群十来岁身着锦衣的少年少女,一个秀美的少女被簇拥在中间。
  寿南山见傅希言已经站起来,便没有出来阻拦。
  那群人跑到跟前,见傅希言抱着风筝,上下打量了好几眼,然后又看向坐在他身边的裴元瑾,人群中发出好几声失望的叹气声。
  有个矮个子少女还直白地问:“风筝只有你一个人捡到吗?”
  傅希言原本想将风筝还给他们,闻言有些好笑地回答:“我看上去弱不禁风到连只风筝都要找个人一起搬的人吗?”
  矮个子少女娇嗔道:“唉,你为什么要手快捡风筝呢?这样的机会明明应该让给你的朋友。”
  傅希言看看风筝上的鸳鸯,似乎有些懂了,笑容便变得有些戏谑而邪恶:“嗯?什么机会?”
  少年们见裴元瑾对着西湖煮茶品茗,都觉得意境高远,很愿意上前攀谈几句。
  一名少年特意走到裴元瑾附近,对着他说:“这只是风筝王,在风筝大会上夺冠,受过大师开光,拥有灵性,能牵红线姻缘,谁放飞,谁捡到,便能成就一段缘分。兄台没有出手真是可惜了。”
  说着,他看向了被簇拥在中间没有说话的秀美少女。
  少女看了裴元瑾一眼,微微红了脸。
  傅希言拿着风筝,凉凉地说:“既然拥有灵性,就说明它牵的线是天赐姻缘,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少年们顿时语塞。
  那个秀美少女红通通的小脸蛋儿顿时有些发紫,想将傅希言手里的风筝拿过来,又怕就此受到纠缠,着急地看着同伴。
  她那同伴看了裴元瑾好几眼,发现对方实在没有“争夺”的兴趣,不由叹气道:“礼部侍郎的乘龙快婿,多好的机会。”
  傅希言一听礼部侍郎,立刻将风筝还给他们了。他刚刚只是针对对方的“狗眼看人低”,挤兑了一句,若因此而引起南虞官员的关注,那就得不偿失了。
  少年们不由多看了他几眼,仿佛第一次遇到听说当礼部侍郎乘龙快婿还避之不及的人。
  一名年纪略长的少年说:“听你口音,不是南虞人?”
  傅希言说:“北周人,来走访朋友。”
  少年们看他们的眼光越发不屑。
  人群中有人嘀嘀咕咕:“粗蛮的北侉子!”
  傅希言气笑了。风筝是天上掉下来的,自己好心捡起,还要受一顿气?没这么做好人好事的。他一伸手,直接将风筝抢了回来,丢到湖面上。
  他说:“我刚刚回想了一下,这风筝是落到那里的,是我贸然出手,坏了天赐缘分,不好不好。”
  少年们脸都绿了。
  年纪略长的少年说:“你可知风筝王值多少钱吗?”
  傅希言说:“既不是我的风筝,又不是我弄断的线,它值多少钱与我何干?”
  眼见着风筝越漂越远,少年们开始找东西打捞。
  一个圆脸少年怒气冲冲地说:“你有种待在这里别走!”
  傅希言说:“哟,小法师还会定身术呢?好吧,我也来一个。你有种就倒立起来学三声狗叫。”
  圆脸少年愣了下,差点气疯:“你,你你……”
  傅希言说:“看吧。是你自己没种。”
  圆脸少年年纪轻轻,看着就像得了高血压心脏病的样子:“我,我我……”
  傅希言点点头:“我是待在这里没走啊。”
  “扑通”,人群拥挤处响起落水声,傅希言想看热闹,特意绕过众人,站到湖边,就看到一个少年在水里扑腾着去抓风筝,只是他水性一般,下水前又没有做足运动,游着游着就腿抽筋了,开始救爷爷告奶奶地喊救命。
  又有两个少年跳下去。
  傅希言看着岸上的人越来越少,湖里的人越来越多,不由有些相信鸳鸯风筝牵红线的威力。这患难见真情,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桥段,大概都可以用上了。只是这西湖这大锅乱炖,也不知会不会炖出孽缘来。
  少年们折腾了很久,才将湿哒哒、软趴趴的风筝拿上来,几个少年游得筋疲力尽,上岸之后直接趴在地上喘气。
  少女们也没什么救人泅水的经验,只能在旁边鼓劲安慰。
  傅希言在旁边好心提醒:“虽是夏日,不过刚下过雨,湖水正凉,你们再说一会儿风凉话,他们就该发烧烧起来了。”
  之前一直站c位的秀美少女终于忍不住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讨厌的人?”
  傅希言抱胸,一副“谢谢夸奖”的表情:“不然怎么配叫粗蛮的北侉子呢?”
  少女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下:“你叫什么名字?”
  傅希言愣了下,下意识地看向在旁边悠然喝茶,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这场闹剧的裴元瑾,警惕道:“你问我名字干什么?”
  少女说:“怎么,你怕被报复吗?”
  傅希言说:“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在下福东海。”
  暗中看得津津有味的寿南山差点喷笑出声。
  少女又看了裴元瑾一眼:“那他呢?”
  傅希言说:“福夫人。”
  少女瞪了他一眼。
  此时少年们已经攒了些力气,能够站起来,只是风吹着湿衣,实在冻人。几人不敢拖延时间,纷纷瞪了傅希言几眼后,沿着湖岸匆匆往回走。
  傅希言还朝他们挥挥手。
  “看来福公子对这桩姻缘很满意。”裴元瑾将煮好的茶分别倒在两只茶盏里。
  傅希言双手揣在袖子里,回身,赔笑道:“一时义愤填膺,冲动了。”他小心翼翼地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啜了一口,果然清香扑鼻,回味无穷。
  “哦,那福夫人作何解释?”
  傅希言试探着问:“你觉得这句是加分还是扣分?”
  裴元瑾反问:“你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