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阳鸟 第217节
  靳寻没有坐,向她走近,并将那个文件夹放在桌上。
  黎湘看过去一眼,就听到他笑着说:“特意来恭喜你。以后我得称呼你‘涓涓’了。”
  黎湘眼皮子又跳了,她别开脸:“姚涓和靳寻并不熟,靳先生还是连名带姓一起叫吧。”
  靳寻上下打量她,又道:“别紧张,我早就说过了会帮你拿到股权。既然说了,就不会来搞破坏,你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防备我。”
  黎湘反应很快,也是因为对他的了解:“请问我不在这件事情上防备,又该在哪件事情上,请靳先生明示。”
  靳寻并未立刻回答,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她甚至可以听到他深吸气的声音。
  然后,靳寻说:“我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要让你来扮演姚涓。我想你也有过疑问,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姚家人一直在极力促成,放任这么多股权落在一个外人手里。”
  黎湘这才明白他的动机,她垂下眼,用余光瞄他:“你今天就是特意来告诉我答案的?”
  她一时不解,知道了答案又如何呢,难道她会后悔拿到股权么?
  不会的,任何事,任何打击,都没有这份已经到手的“力量”更为重要。
  靳寻并不急着揭晓答案,缓慢地走到她身后,隔着一步的距离,声音低且充满了压迫感:“站在我的角度,我应该是不知道的。这件事是她吩咐我的,但没有告诉我原因。她的要求我从没有忤逆过,原因对我来说也不重要。”
  这个“她”指的就是姚仲春。
  黎湘淡淡道:“你还真是痴情,真让人意外。”
  靳寻:“你对我有误解。其实我没你以为的那么无情无义。我不显露,是因为不希望我心里的情义和我在乎的人成为他人攻击我的靶子。”
  黎湘:“你不需要解释。这跟我没有关系。”
  “怎么会无关呢,你也是我在乎的人。”靳寻低笑。
  这还是靳寻第一次用这种口吻,说出这种“情话”。
  黎湘却没有半点感动,她的身体是诚实的,此时毛孔里正在往外冒寒气。
  靳寻不知何时贴近她,如同鬼魅,他的手从后面伸过来,落在她放在桌面的手背上。
  “手这么凉。”
  黎湘就像是恐怖片里的主角一样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朝旁边躲,同时转身瞪向他。
  靳寻并不介意,笑着说:“原来你这么怕我。过去这十年你一定忍得很辛苦。要克服自己的恐惧,和你最怕的人发生关系,真是难为你了。”
  黎湘吸了口气:“我不是怕,是觉得恶心。以前还没这么强烈,你也没现在这么变态。”
  靳寻:“好,我会改。下一次我尽量和以前一样,不会让你感到不适。如果做得不够,你要记得提醒我。”
  黎湘皱皱眉:“你废话说完了么,说正题。”
  “哦。”靳寻恍然道:“虽然姚仲春没有告诉我原因,我也没有问,但在这件事之前,在一个偶然的契机下,我找到了答案。”
  话落,靳寻的手指在文件夹上敲了敲:“就在这里。
  panpan
  ”
  黎湘问:“这是什么?”
  靳寻翻开文件夹,并将它托起来,垂着眼念出上面的文字:“谢柯,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不要我们了么……姚仲春,你不得好死,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我诅咒你……男人都是骗子,我什么都没有了……”
  靳寻唇边始终挂着讽刺的笑容,似有若无,他好像觉得这些内容很有趣,时不时还会看向黎湘。
  黎湘却丝毫感觉不到趣味,只耐着性子看着他。
  一连读了数句,黎湘终于忍不住将他打断:“我没时间听你念经。能不能直接一点。”
  “可以,你的要求我一定满足。”靳寻将文件夹放下,语气一转,笑容也收了几分,“你有没有问过郗荞,你的生父是谁?”
  什么?!
  黎湘一时接不上话,做不到完全镇定。
  她惊讶的表情是真实的,也确实想不到话题会拐到这里。
  再回想他刚才念的那些东西……
  黎湘的脸色渐渐白了,垂在身侧的手逐渐捏紧:“你是想告诉我,是谢柯生了我。”
  靳寻却说:“姚仲春的遗嘱里有一份你和谢柯的亲子鉴定证明,你不是见过了么。”
  黎湘:“还有我和姚仲春的证明呢,都是假的。这又能说明什么?”
  靳寻:“你和姚仲春的是假的,和谢柯的可不是。如果你不信可以再做一次,谢柯的脐带血就存在美国谢家旗下的医院。”
  黎湘:“你当我傻么,我为什么要再做一次。”
  靳寻:“这是唯一证实你生父身份的途径,做不做随你。”
  黎湘没有接话,随即又听到靳寻不紧不慢地梳理:“姚仲春为什么将这么重要的事交到你手上,你有什么特别之处,非你不可。姚珹、姚岚为什么帮你。谢柯为什么会死在林新,他的墓地姚家人从不去祭拜。你成了姚涓之后,你的生物样本就被送到美国谢家,那家医院是谢家自己的,外人做不了手脚,而且谢家十分谨慎,多次验证结果一致。谢家人从海外赶回来支援图什么,若非那点血脉联系,以及姚家人愿意做实你的身份,谢家凭什么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靳寻每指出一点,黎湘心里就跟着抖一下。
  除此之外,她还想起许多连靳寻都不知道的细节,比如姚仲春让她去给谢柯扫墓,比如在姚仲春离世之前,她们说了许多话,并在姚仲春的引导之下,她讲了一些多年来不曾提起,自认为早已淡忘的往事——和荞姐有关的往事。
  还有,她自小长大的那套房子,是荞姐买的。
  可是荞姐从哪里来的钱呢?
  按照荞姐喝醉之后的透露是,曾有一个男人给她买了那套房,算是金屋藏娇。
  荞姐很爱他,说他不是那种占完便宜就拍拍屁股走人的男人。
  但荞姐从未提过他的名字。
  黎湘曾经猜测过,那应该是她的生父。
  因荞姐提到她生父时总是带着笑容的,那与荞姐提到郗望的生父时的反应截然不同。
  但黎湘理智仍在,她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并不会被靳寻轻易牵着鼻子走,于是开口道:“姚仲春让我来作姚涓,是因为她知道我想摆脱你,不会临阵倒戈。她要向靳家复仇,需要的就是我这样的人。”
  靳寻接道:“她要复仇的是靳清誉,不是我。在这件事情上,我一直站在她那边。她说什么我都会听,就算你临阵倒戈也伤害不到她的利益。”
  这话黎湘无从反驳,因事实的确如此。
  靳寻能跪在姚仲春面前任由她打骂,她却无法想象靳寻跪在靳清誉面前的模样。
  黎湘下意识屏住呼吸:“靳清誉那件事是你做的。”
  靳寻靠近了,这一次她没有躲,听到他的声音贴在耳边:“是我和姚珹‘一起’做的。”
  黎湘的身体抖了一下。
  靳寻抬手握住她的肩膀,姿势亲密且暧昧:“姚珹完成了前半部分。他控制了靳清誉,然后他才通知我,说随我处置。”
  黎湘忽然懂了。
  将靳清誉送到靳寻手里,靳寻便会陷入两难。
  站在靳清誉的角度,他一定不会相信这件事与靳寻无关,反而会认定是靳寻与外人联手。
  姚珹不用亲自露面,也不用去沾这条人命,他将难题丢给靳寻,让这对本就没有什么亲情可言的父子自相残杀。
  而在靳寻心里,不只有姚仲春占据的分量,还有靳家的利益摆在面前。
  靳清誉消失了,靳寻会直接接管曾效忠靳清誉的大部分人马。可若是让靳清誉活着回到靳家,靳寻就完了。
  靳清誉可不只他一个儿子,尤其是当他无法解释清楚为什么绑匪会将靳清誉交给他的时候。
  原来这就是姚珹的借刀杀人。
  姚珹也不算完全说谎。
  黎湘的思路走到这里,靳寻再次开口:“知不知道为什么让你来做牵制靳家的棋子?按照姚仲春的安排,如果不是姚珹先一步动手,做这件事的人应该是你。姚仲春不会让姚珹脏了手的。”
  黎湘醒神,发现靳寻整个身体都贴到她背上,他的双手也支撑在她身体前面的桌缘。
  但黎湘没有挣扎,她正在等待一个答案。
  而与此同时,她也想起自己在巴黎的提议,她急于拿到股权,急于对靳清誉出手,可是在和姚珹商量时,却被他驳回了。
  靳寻说:“姚仲春很会攻心那一套,而且她认定了冤有头债有主,既然谢柯已经死了,那就让他的女儿来完成这件事。”
  黎湘的背脊完全紧绷,她闭了闭眼,深吸两口气,感受到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皮肤上起了战栗。
  当她终于动作时,便是伸长手臂去够放在不远处的文件夹。
  靳寻没有阻止,还好整以暇地将下巴搁在她肩上。
  黎湘快速将文件夹翻开,首先开到的就是抬头的日期和天气记录,然后才是正文。
  而在每一个日期的最后都有一个落款,写着记录者的名字。
  她眼前有点花,有许多光点色块盘踞在视野当中,纸上的文字也在“跳跃”,令她一时看不清楚。
  靳寻这时说道:“你从没去看过她,但你怕她乱说话,就让秦简舟找了个私人看护整天跟着她,不让她和任何人接触。那个看护将她所有呓语都记了下来。”
  黎湘缓了缓,这样说道:“她有谵妄症,会因为错觉、幻觉产生妄想,语言颠三倒四,情绪混乱,她的话是不能当真的。”
  “的确。”靳寻笑道:“可就算是错觉、幻想,也不可能凭空捏造‘谢柯’、‘姚仲春’的名字。”
  黎湘:“这些文字可以造假,也许是你故意加上去的。”
  靳寻:“是有这个可能,但我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无论你是不是谢柯的女儿,这件事姚家和谢家都已经默认了,我何必多此一举。”
  黎湘冷笑出声,“啪”的一声合上文件夹,挣开他的身体,问:“那你来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目的?”
  靳寻站直了说:“姚家人一直在隐瞒你,而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之前对你不够好,我可以改。你想清楚,过去十年我从没让你吃过亏,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急于结束。我上次也说了,可以给你自由。现在你已经得到姚家和谢家的支持了,靳家的股权你也拿到了,你以后不用怕我,有的是人给你撑腰,那咱们的关系是不是也该重新考虑了?”
  黎湘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不明白这些荒谬的言语是怎么在他大脑里组织起来的,又是怎么舔着脸说出口的。
  他居然还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好像他已经足够配合,足够谦让,她也该见好就收。
  “你还真是不要脸。”
  黎湘实在想不出更适合形容他的词语,说他“不要脸”也有点浅了。
  靳寻笑道:“你好好考虑,我很有诚意。如果还是不够,咱们可以先去国外注册登记,我愿意将我名下的财产和所有资源都与你分享。当然,是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
  黎湘已经接不上话了,她只觉得这个男人疯了。
  她一步步往后退,手里还拿着那个文件夹,靳寻没有动作。
  直到黎湘快速走向门口,要冲出去。
  就在这时,和正准备进门的男人撞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