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芊出关时,外头景色早与她记忆中的模样大不相同。
  本来幽静的山头,不知何时起聚集了一大群人。叫卖的、走商的、还是避暑的,为了容纳这些人而建起的屋舍覆盖了大半个山头。
  过往本是鬱蓊绿意的山林变得繽纷繁华,让她一时间看见了,还无法从这过大落差中反应过来。
  盯着眼前景色,叶芊心里是莫名庆幸起,若非是她挑选的山洞足够偏僻,难保不会给人填了,将她直接给封死在里头。
  沧海桑田百年间,虽说于修士而言,这光阴也不过是闭关后,闭眼睁眼间流转的剎那,但对凡人而言,已是能用生生世世来形容。
  抬手蓄力,叶芊眼神一凛,灵力便匯聚在她的手心,凝成团化不开的白烟。
  百年光阴,于凡人已恍若隔世,却成为了自个的弹指一瞬,说来也是有趣。
  散去手掌的灵气,叶芊对自己施了个去尘术,身上白裙密密绣着的银丝云纹才终于重见天日,不再是灰扑扑像个流浪汉。
  「大长老──」还呆站在洞府前发楞,叶芊便听闻一道嗓音远远传来。
  那声音陌生得很,显然并不属于应该住在洞口附近,在发现自己出关后,总是会头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乖巧徒弟所有。
  不解地皱起眉头,叶芊旋过身子将视线往声音来源望去,眼中便映出一名青年,正御剑向她飞来。
  这头叶芊兀自发楞,那边来人还以为她没注意到自己的呼唤,又扯开嗓子,比方才更加大声地吼:「大长老,我是掌门的小弟子陈修燁——」
  身为修士,叶芊自是从大老远,就看清正满嘴嚷叫着她的人长什么模样。可无奈怎么回忆,她的脑子里对那人的印象,都还是一片空白。
  要不是后头对方的自我介绍紧接而至,恐怕她会人都站在面前,依旧一脸懵懂模样。
  果然外表如何年轻,她还是个活了快千年的老婆子,记忆力特别差劲。暗暗叹息,叶芊嘴角含笑,看着陈修燁急急在自己身前落下,额头上的汗也没来得及擦,就劈里啪啦,忙着把掌门要他传达的话一口气全吐出来。
  全然不想认真听陈修燁说了什么,叶芊盯着对方开开合合的嘴,脑中只充斥着,一掌拍上他的嘴好取得安寧的念头。
  也是直到这时,她脑中才闪过许久以前的场景——眼前这边说边喷口水,莽撞到不像是内门弟子排行前头的青年,她隐约还是记得的。
  当年她家弟子什么都不懂,最喜欢板着脸不说话。要不是这孩子别于其他同门的故作老成,个性跳脱而活泼,三不五时来骚扰她家弟子一下,恐怕除了她,其他人都要以为她家弟子是个哑巴,老半天挤不出个完整句子。
  缓下不耐烦的脾气,叶芊凭着这份情,对陈修燁多了点好脸色,「先停下,你急急忙忙做什么,难道我不过闭关百年,门内弟子便忘了我的规矩吗?」
  玄镜门在修仙界眾多门派里也能勉强算个大户,门派里的几位大人物,自然也成了大家茶馀饭后的谈资。
  其中尤为叶芊,更是让人说起,就是一箩筐的坏话,恶行恶状还不带重复。
  能当上大长老,固然其天分之高,可她的性格却是让人无法轻易苟同──烈火似的泼辣,又过份地没耐性。
  要惹上她,往往没给人多少解释时间,就是一把铁扇劈过去,非得把人打到皮开肉绽才肯罢休。
  就是面对同门,也是鲜少让人把话说完,要不是底下有名极其乖顺的徒弟,说的话还能勉强让叶芊听进去,怕是她真会无法无天,闹得修仙界鸡犬不寧。
  久而久之,凡事要找叶芊,都得先过她徒弟这处,便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听到叶芊的话,陈修燁脸上的激动情绪忽地褪去,留下一抹苍白,「老规矩我知道,只是……」
  要请叶芊做事,可都是要透过她徒弟转达,若直接来寻叶芊,多半都是让她嫌麻烦给赶了回去。
  只她徒弟这不爱说话的,能把掌门短话长说的冗长话语,重新缩回几句重点。她才能稍微多点耐心,听他用冷硬的语调,言简意賅地把事情因果说个透彻。
  这些陈修燁自然明白,他也算是叶芊宝贝弟子在门派中少有的朋友之一,对于叶芊与她弟子的相处模式,他大致摸懂了八成。
  就是凭这份交情同了解,掌门才会选他,在叶芊出关的第一时刻,她最是不耐烦之际负责传话……可老规矩他明白归明白,也要他能做到。
  陈修燁的脸色着实难看,叶芊看着先是不解,而后才忽地浑身一震,突兀地勾起嘴角,眼睫毛低垂发颤。
  「瞧瞧我这记性……风霆都不在了,哪里还有什么老规矩?」
  风霆是她自修仙至今唯一的弟子。
  也是唯一一个在她面前亲手剥去自己仙骨,断了正道之路的人。
  百年光阴,寻常人间浅移默化的改变,在她面前成为眨眼间,就天差地别的现实。即便徒弟已经脱离师门百年,于她而言,竟也像昨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