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胭脂心
  月光透过薄云层层洒落满室月华,月影隐隐绰绰照射斜映间,严景山瞠着眼静静凝视着窗外的风动树影。
  下午,底下的僕人来报,说严成澜一举夺下了武林盟主的宝座,延平镇的震炎将军立即来帖道贺,延平镇守府大人也立即广佈粥米同贺,更遑论那些与严府有些姻亲关係的人,只是这些事自己无缘得见,如今的他真如风中残烛随时可以撒手人寰,可他却仍不甘心。
  严景山缓缓闭上眼瞼,严府终于出了一名武林盟主,他明明应该要感到荣幸、骄傲的,可他却是恨极了这些荣华光景,假若他没有躺在床上的话,或许他还不会如此憎恨这时刻。
  门扉被人悄然推开,深夜中一道阴影笼罩在严景山的面前,他说:「老家主,您这大半辈子都在与天地争命,可又如何呢?您心中所爱的人已经化成一堆血骨,而您自个儿只能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渡过馀生,有意义吗?唉,老奴为您不值啊!」
  「你有何建议?」严景山双眸未睁开只是动了动唇问道。
  「老家主不就是想让少主后半辈子都不好过吗?」严宗如此问道:「何不将您心底深处的关于严府的秘密和盘托出?」
  「严府中哪还有秘密!严宗,就连你也是那孽畜的人不是吗?」可笑他竟然一直以为严宗是自己最忠诚的僕人,却不知道他是严岫书安排的人,这些年来自己所有计画都会告诉严宗让他去处理,哪里晓得严宗转身就将自己给卖得乾净。
  「老家主呀,严宗我一直是严府最忠心不二的人,只是我无法接受二十年前的家主竟然就这样被您和叶惊鸿连手逼着退出武林赛事,否则严府早到达鼎盛时期了,怎么又会沉寂了二十年后才让少主夺下武林盟主的位置。」严宗一脸遗憾的神色叹道。
  「哼,你确实是严府里的一条狗!而我却仍旧摆脱不了严府诅咒的命运⋯⋯」既使他放弃了自己心中的一抹光华,她仍旧还是不得善终。
  「是怎么样的诅咒?」严宗语气有点快速地追问。
  严景山冷冷勾起唇角,他缓缓地用苍老无比的嗓音开口:「你只要告诉严成澜,身为严府的女主人无一人能平安活过三十岁,终有那一劫在等着严府的女主人应验。」
  话声方歇,严宗就着月华流转间看见严景山用自己仅剩的功力自断颈部经脉而亡。
  严宗讶异睁大双眸,一会儿后才双膝落地,他高举双手呼喊着:「老家主骤逝了!」而后整个人缓缓朝着严景山叩首。
  额头抵在地上,严宗泪水滑落,他哭是真,为严府一位家主殞落哀伤,守在外头的人纷纷疾步走了进来,查看一番后也一起跪在地上朝严景山叩首。
  严宗抬起头后叹息一声如此说道:「老家主听闻少主一举夺下武林盟主之位,他太过高兴,导致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就这样走了,去通知少主吧!严府也得掛起白幡了⋯」秘密问到了,就算严景山不自杀自己也得动手,严府中一府不容二虎,严景山落败后就只能死而已!
  只是可惜了少主回来后不能张灯结綵欢迎了。
  天牢中,阴暗又潮湿空气中瀰漫着阵阵腐败恶臭之味,黑暗中时不时会传来尖叫声与嘶吼声,以及窸窸窣窣的老鼠吱吱声。
  此刻,一双黑色皂靴就踏在潮湿黑色的石板上,缓缓走在天牢的走道上,前头有三名狱卒在开路,其中两名走在最前头手上拿着铁棍沿途朝牢房两边伸出来的手敲打,哀嚎声求救声剎那间几乎响遍整座天牢。
  走在两名狱卒身后的牢头手上捏着一串钥匙,他朝身后的人低语着:「大人,里头那位真无法离开此处了吗?」
  严墨垂眸看一眼牢头,他明白这牢头的意思,假若他点头,里头的香贵妃怕是得被这些狱卒、牢头活活暴虐而死,天牢里头的牢头各有各的势力,但不论是哪一股势力都想要香贵妃死。
  「不管你想做什么,在我家主人没得到他想要的之前,她不能死。」
  牢头立即点头,他听明白了。不能死就好,半死不活也不算死,是吧?!
  严墨跟着狱卒站在里头的一间牢房外,牢头上前打开牢门说道:「大人,您慢慢问,下人们会自动走得远远地。」
  严墨伸手一拋一锭金子就落在牢头手上,他开口:「拿着去喝茶,剩下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牢头捧着金子笑的嘴巴快扯到耳朵处,这位大人可是最大方的了,幸好他坚持这位进来时就要调职改守夜班,这不才几日这位大人果然就出现了!
  严墨没有再开口只是举起手挥了挥,牢头立即会意地带着两名狱卒离开了。
  牢头他们之所以会打开牢房是因为里头的香贵妃不单单只是被关押着,她的双手和双脚也都被铁环扣着锁在墙上,只有打开牢门她也逃不出去,倒不如给这位大人行个方便。
  香贵妃一听见严墨的声音早就抬起头来看着,她等到牢头带着狱卒离开后她才着急开口:「是不是少主让你来救我出去?」
  严墨平静无波的双眸静静看着香苹,往昔的香贵妃被夺了身份地位,如今眼前的这位就只是一位犯人。
  「是吗?你是来取我的性命的?」香苹仰头咯咯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打从我想求见少主一面起我就该死了,是不是?你们怕我会被拷问出你们的秘密是吗?」
  「你不该插手皇子间的事,严府从不干预朝政。」严墨淡然说着:「你以为你知道多少严府的事?」
  「我呸!」香苹狠狠朝严墨吐了口口水,可惜几日未进食只有喝一些稀粥哪还有体力,那口口水根本喷不到严墨身上。
  「别以为人人都是傻子!我不过就是为了自己的将来打算一番而已,那又怎样了?当初是你们将我推上贵妃的位子,我也只不过想把这位子坐稳了而已,这也有错吗?!」香苹高高仰着头双眸瞠大眼珠子值瞪着严墨,她勾起一边的唇角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做的骯脏事儿?告诉你,姓严的,这天下没有谁是乾乾净净的,谁都经不住起剥了那层华丽外皮的样貌!」
  严墨双手环胸冷然的双眸似一滩死水,里头映不出香苹的人,有得只有如霜寒似的冰雪。
  乾净的人啊?他似乎恰好知道有一位,只是那也是牺牲严府多少人堆砌出来的呢?
  「有没有错你比谁都清楚,少主让你做的,没让你做的你全都做了,当初我也警告过你,别再执迷不悟了,你却是我行我素依然往死胡同走,那就别怪少主堵死你的路。」
  「哼,说得比唱得好听,你究竟来做什么?快说!」香苹扭过头不去看严墨,既然不是来救自己的那就是还有求自己的地方,她香苹这一次不会轻易妥协的。
  「胭脂心。」严墨静静垂眸看着香苹说道:「你藏在哪里?!」
  香苹依旧看着一边斑驳的墙壁,上头还有些暗红的色块,她蛮不在乎的问:「严府要胭脂心做什么?」
  「你只要告诉我胭脂心你藏在哪里就行了,你也不想十一皇子日后无人照应吧?」
  香苹恨恨转回头瞪着严墨,她咬着牙开口:「那是龙子皇嗣谁敢!」
  严墨将手放在身后,一脸不屑开口:「自古能登宝典者身边哪还有兄弟存在?」皇嗣间的自相残杀还能少了谁?
  「当初,严府让你吃避子药就是怕有这一日,是你一意孤行换了药又执意要生下孩子,如今,这苦果你得自己吞。严府能助你的只是保证十一皇子不死。」
  香苹听懂严墨的话,十一皇子尚小,皇帝却已经年迈,十一的前头还有诸多兄弟,怕是无缘争大宝,新帝上位后十一恐时日无多。
  「好,我用胭脂心换十一一条命。」香苹最后还是只能屈服。
  严墨扬眉等着香苹的话。
  香苹看着严墨突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她说道:「胭脂心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严府还真是脏!」
  「严府的事轮不到你来评论,告诉我胭脂心在哪?」
  「我没有胭脂心。」香苹顿了下满意看见严墨皱眉后才又开口:「我知道胭脂心的做法。」
  「是什么做法?」严墨依旧平静冷冷开口问道,可他却对香苹的态度有些不耐烦了。
  「那得看你要拿胭脂心来换什么了。」香苹勾起讳莫如深惨白的双唇,淡淡说着:「本宫想要青春美貌永驻,就得拿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的心头血来滋养着胭脂石,等那颗石子吸收足够的心头血便会活了过来开始跳动,再替要换心的人找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将胭脂心代替那人的心就成了。」
  心头血?!换心?!
  严墨皱眉看着香苹说道:「近年来京上那些失踪的女子皆与你有关?」
  「是又如何?一颗胭脂心可不是那么好养活!」香苹说得一脸不在乎。
  「都是谁在帮你?!」有些事香苹做不到,应当有人在帮忙。
  香苹却不愿透露,她只说道:「宫里的我自己来,宫外的自然也有人会助我,姓严的,你不会以为我只能依靠严府吧?!」
  严墨却是一点也不紧张也不在乎,他朝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隐在黑暗里。
  香苹皱眉开口追问:「姓严的,你说话算⋯」话不?!字句尚未说完香苹嘴里被弹入一颗药丸,那药丸入口即化香苹想吐也吐不出来。
  「你给我吃了什么?!」
  「化息丹。」
  化息丹三个字让香苹激动起来,她奋力挣扎着手脚,无奈身体却逐渐失去气力,她呼吸越来越困难最终没了气息。
  严墨就站在黑暗中看着香苹身体扭动挣扎至死,直到确认香苹确实没了气儿后严墨才转身离开。
  隔日凌晨,天牢里便传出香贵妃畏罪自杀的消息。
  当五皇子赶回京上后,香贵妃已经被人弃尸乱葬冈,尸体早已被野狗啃咬到找不到原样了。
  宫内十一皇子因为母妃的死生了一场病,病好后人已经变得疯疯癲癲的⋯⋯
  华礼因为这些事气得在宫里发了一通脾气,而身为帝师的单贤就坐在椅子上看着五皇子生气。
  「您明明可以阻止的!」华礼气愤瞪着单贤说着,单贤明知道香贵妃会被人暗害却不处理,这算什么?!他所要的证据把柄就这样没了!
  「然后呢?」单贤抚着鬍鬚看着五皇子问:「您要怎么做?」果然还是太嫩了,做事不够深入思考,那些人能留下什么线索让人查?有也都是假的!
  华礼顿时一阵哑口无言,父皇此时最忌讳皇子们干预朝政,三皇子拉党结派已经被判终生软禁府邸,而香妃死在天牢里等于间接保住三哥华义的命,这是父皇最想看到的结果,自己若插手难保不会落下把柄⋯
  华礼再次双手槌桌子,严成澜!算你好运懂得抓准时机,可是你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他华礼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给鑽了漏洞!
  单贤虽然气定神间地端坐着,他内心却是暗自摇头,看来五皇子也非大宝的适合人选,只是剩下的皇子不是太小就是太傻,看来与其去扶起一位帝王他倒不如先培养起自己的接班人,他的孙子单寒是不是可造之材,那就还得再等等看了⋯
  京上严府檯面上的商号,在香贵妃死讯一传出后逐一关门歇业,商户纷纷离开京上转往其他地方,在其中一辆马车上,一名瘦弱的、七八岁大的男孩怀里抱着一骨灰罈,他双眸红肿坐在马车上跟着严府的商户离开京上。
  「墨叔,我们要去哪?」华十一红着眼眶、嘶哑着嗓音问。
  「北鯤。」严墨静静看着华十一说道。
  「北鯤?那里会很冷吗?」华十一抱紧怀里的骨灰坛问着。
  严墨一丝不苟的点头,回道:「冷,也腥。」
  「母妃怕冷,可我不怕!」华十一如此说着,如今的他什么都不需要再怕了。
  严墨冷淡的眸子映着华十一童稚的脸庞与他眼底的坚决,最终他缓声啟唇:「十一,想好你的名字了?」
  「香復吧。」
  严墨从怀里拿出一只竹腰牌,他用手指在官府发出专门用来证明身份的竹腰牌上刻下香復两字而后递给华十一。
  华十一接过腰牌,心中的落差不是一星半点可以形容,他以前拿在手上的是玉腰牌如今能有竹腰牌可以拿已经是拿母妃的命来换,他不能再要求更多,到了北鯤后墨叔大抵也不会再照看自己,想到此华十一又红了眼眶,可他仍是忍住了泪水。
  墨叔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子能流血决不能流泪,失去母妃后他只能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严墨冰冷的双眸看也不看改身份后的香復,每个人都要朝自己艰辛的道路前进,谁不是有苦有痛都要往肚里塞?
  这才是严墨看不惯靳若鱼的主要原因,那条鱼太好命,她的路全都是他人披荆斩棘后给铺好的。
  只是家主要的胭脂心⋯看着马车外的景色由热闹逐渐转为荒凉,离开京上一段路后,严墨下了马车,独留香復一人在马车上,离开前他说道:「严府不养无用之人,想活着就看你怎么做了,北鯤那里少有华朝人出没,严府能不能在那里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子就看你了。」
  马车离去时扬起阵阵风沙,严墨骑在马背上注视着逐渐远离的马车,车帘一直没有被掀开来,直至看不到马车的时候,严墨方才驾着马朝延平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