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既往的心却一点点地往下沉。
  “凭什么你可以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既然你已经忘记一切，为什么还是选择了楼诛邪？”
  他的眼睛慢慢地变红，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千年前的方渐，并没有这样一张无忧无虑的面孔，更多的时候，他总是皱着眉头，为天下操心，为百姓担忧。
  他跟随军队南征北战，他不愿杀人，却不得不杀人。
  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段既往已经记不清了。
  甚至方渐是怎么进入到自己的军队里的，他也完全想不起来。
  那年他率领着自己的铁骑攻占了幽云十六州，黄袍加身，自立为帝，国号“盛”。
  大盛帝段仲，曾经是中原大地威名赫赫的人物，他与他的军队，让无数割据的势力闻风丧胆。
  他本可以一统天下。
  然后方渐就出现在了自己的军队里。
  而自己在一场又一场的战役中，不知不觉地，就记住了这个骁勇善战，却又满怀矛盾的身影。
  慢慢地，他就让这个人到了自己跟前。
  再后来，他在与楼诛邪的交战中，失去了幽云十六州。
  大盛的军队节节败退。
  而向来疑心很重的他，却未曾怀疑过方渐。
  那时候的他，怎么会怀疑方渐。
  甚至在楼诛邪与石敬瑭内讧之后，还一心想着为他攻下洛阳城。
  那日暮色沉沉，寒冷猎猎，大盛的军队已经攻到洛阳城外。
  他骑在马背上，身后跟随着他的军队，铁蹄下就是尸山血海，背后是即将被青山吞没的残阳，余晖将青山黄土镀成血色。
  萧瑟而肃杀。
  乱世中，人命不过蝼蚁蜉蝣。
  方渐在乎他们的生死，他不在乎。
  一将功成万骨枯，千秋霸业从来是白骨铺就。
  他遥望着洛阳城高高的城门，豪情陡生，再无法克制自己澎湃的感情，于是他纵身下马，走到身侧的青年面前，说道：“方渐，待朕攻下洛阳，便以这城池为聘，立你为后，你与朕共享这江山与荣华。”
  那天方渐的表情是怎么样的，似乎是震惊、不解、慌乱，还是别的什么。
  但是绝对，没有喜悦在里面。
  他在慌乱之后，只回了自己四个字：“万万不可……”
  天地之间，便是皇帝最大。
  他以自己攻下的城池为聘，何来不可。
  他要立方渐为后，又有谁敢说不可？
  他不听，也绝不会听。
  他一声令下，千军下马，向方渐下跪行礼。
  皇后千岁千千岁——
  然后方渐也于千军前跪下。
  他说：“恕难从命。”
  残阳彻底坠入山后，只留下一道金边镶在山的轮廓上。
  余光已经不足以看清青年的表情。
  三军无人敢起身点火。
  “我愿以命相换，恳请您收回成命。”
  夜幕压了下来，风更冷了。
  他终于明白，这个自己愿意与之共享江山的青年，并非不愿意做他的皇后。
  而是根本不爱他。
  便是以江山为聘，以天下为媒。
  也不爱他。
  可是他不准。
  他段仲要的，便不准任何人拒绝。
  方渐也不行。
  他是天子，天下是他的，天下人也是他的。
  方渐也是。
  他以剑尖指着青年的额头：“好，既然你不要这聘礼，那这聘礼留着也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