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 第501节
  那只轮廓优美的手便顿了顿,指尖勾住了他的手。
  然而披着披风的人再次仰头,看向天上那对人,心思显然已经到了那边,手也松了开来。
  那只轮廓优美的手停在空处,微微一顿,缓缓地收了回去。
  风中似乎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有人站在高处,也在看着那对仿佛神仙一般的人。
  那一对高在云端,那一对俪影双双,那一对结伴江湖,那一对庙堂相当。
  真是看身影也觉得相配觉得美妙的一对。
  高处的人静静地看着,双手扶着朱漆栏杆,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指尖上蔻丹朱红,深深陷入朱栏,分不清哪个更红,如血。
  ……
  宅院内众人凝固在当地,看着那两人相拥着,荡出一个大圈,凌空渡越,飘飘举举,所经之处风卷缠了半园的繁花,半空中便下了一场五色斑斓的芬芳雨。
  铁慈在高处,此刻视野渐清,忽然看见下方一段和旁边王府很近的围墙边,似乎有个小小的影子正在艰难爬墙。
  那位置正在她们飞荡的轨迹上。
  慕容翊也看见了,稍稍一拨秋千索,秋千飞转俯冲而下,经过那段围墙时,铁慈低头伸手一抄。
  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
  震得铁慈险些手抖。
  她把人往秋千上提了提,笑道:“看来我方才叫得还不够高。”
  秋千终于慢慢落地,铁慈放下了手中的人,进入旁边的一个观景亭中,那小丫鬟打扮的人一落地就腿软了,扑跪在地。
  铁慈看着好笑,又有些歉意,亲自上前将人扶起,又命一脸好奇的护卫们散了,让人给倒了一杯茶,等那小丫鬟神色终于稳定一点了,上下打量她一番,道:“王府的婢女?”
  那小丫鬟直勾勾地打量着她,又看看容色殊盛的慕容翊,试探地道:“皇太女殿下?”
  铁慈没说话,赤雪便上前一步,道:“有话便说。”
  小丫鬟又看慕容翊一眼,慕容翊却在嗑瓜子看风景,小丫鬟便一个滑跪,瞬间跪到了铁慈的脚下:“殿下!奴婢是女世子的婢女,求殿下救救女世子!”
  铁慈没动,赤雪垂眸道:“卫瑄派你来的?”
  “是。”
  “她现在在哪里?”
  “昆州西南有一座昭山,向来是昆州达官贵人避暑之地,有很多庄园,女世子现在就在会川常氏的庄园里。不过那庄园对外宣称并不属于常氏,而是燕南布政使马云塘的别业。”
  “既然她都被看守住了,你一个婢女,又是怎么能逃出别业,到这里报信的?”
  “奴婢并不是女世子的贴身婢女,奴婢本来就是那个庄园里的下人。会川常氏和都司大人交情好,那座庄园其实就是都司大人送给常老爷的,只是外头人不知道。奴婢是那庄子上的人,还在常老爷接收这庄园之前。这回女世子被送过来成亲,身边的人手不够,奴婢被拨过去伺候。奴婢一家子之前承过老王爷的恩,愿意为女世子冒险求救。”
  “你年纪不大,口齿倒清楚。”赤雪点点头,“但你既然来报信,为何要从王府那边爬墙,而不是直接来这边求见?”
  “奴婢不敢……这边很多凶神恶煞的护卫……且奴婢也怕被人看见……”那丫鬟怯怯地道,“但奴婢以前经常随庄丁来王府送年礼,熟悉王府的人和路,也知道这边宅子有一段离王府西院花墙很近,所以想爬墙过来试试……”
  铁慈忽然笑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冒险来这一趟,因为我已经接到了都司大人的请帖,明日要去喝女世子的喜酒。既然要去,若女世子受了委屈,自然会救她。”
  小丫鬟犹豫了一会,想说什么又没说,又偷偷看了慕容翊一眼。
  慕容翊专心给铁慈剪指甲,从头到尾没有理会陌生人。
  这指甲得随时修剪好,毕竟万一哪天铁慈大发慈悲愿意和他滚床单了,指甲的尖利程度直接关系他的受伤程度不是吗?
  他倒不在意身上开红梅,但怕影响视觉效果继而影响铁慈对他的性趣啊。
  毕竟太女好色不是吗?
  小丫鬟一脸为难,亭子里的几个人却仿佛都没看见,自顾自聊天。
  直到她咬咬牙,噗通一声又跪下了,“殿下恕罪,婢子还有话没有说!”
  赤雪一笑,铁慈喝了一口茶,没吭气。
  婢随主人,这丫头也和卫瑄一样,不爽利,想的多。
  “婢子是故意想要潜入这里的,因为婢子要找的不是殿下……女世子让婢子偷偷找到慕容公子,请公子救她一救!”
  铁慈还没反应,丹霜眉毛顿时就挑起来了。
  这哪来的绿茶?
  要求救找殿下就好了,避开殿下找殿下的男人,她之前还对慕容翊心思不纯,现在这是几个意思?还不死心?
  铁慈倒没生气,还在等着下文,游卫瑄虽然心思重,这次也显得优柔寡断了些,但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按说不该这样没有分寸。
  小丫鬟倒机灵,一看众人神色就知道不对,急忙解释,“请殿下不要误会。女世子没有别的意思,是庄园守备森严,都司大人守株待……待您,女世子没想到您真打算去……女世子说,她另有一个好办法,可以救出她,还能减少伤亡,毕竟您麾下的,也都是精锐的好儿郎。”
  这话在理,丹霜脸色和缓了些。
  但接下来丫鬟的神色就更为难了,面对几人询问的目光,她吞吞吐吐好半天才道:“……殿下照常赴宴,牵扯住都司大人和他的人,另派足够强的人去救女世子……”
  这主意不坏,就是有点不厚道,当着铁慈的面说出来,小丫鬟也不禁有些脸红,不过铁慈倒不在意,毕竟她准备光明正大去赴宴,就是这样的打算,只是其间还有很多碍难处,需要推算细节,如今既然有了这么一个对庄园了如指掌的仆人,以及准备做内应的女世子,想必事情能简单些。
  小丫鬟见她并无异议,也松泛了些,絮絮叨叨说起来。
  “女世子说,殿下上门前后,庄园防备定然最紧密,建议殿下定下上门时辰,把事情摆在明处,这样在您没上门之前,庄园防备反而会松懈一点……”
  “女世子之前被羁縻,是猝不及防,大少爷又被控制住,她不敢轻举妄动。但她在这昆州城,也不是没有得用的人,这些人,奴婢这回进城来已经联络过了,之后会给殿下的人带路帮忙……”
  “庄园现在已经不许任何人出入,而且这个庄园非常奇特,一半都在地下,据说是为了防备殿下的天赋之能临时改建的,要想提前混进来,女世子有个办法……”
  ……
  “最后一个问题,你说了这许多,但孤又怎么能确定你一定是卫瑄派来的人,而不是游筠派来引我们入坑的人呢?”
  小丫鬟掏出了一片碎瓷。
  甜白瓷,洁白如雪,精美薄脆,晶莹透光,隐约还有点红色的印记,那是摔碎的碗底碎片。
  上次进入王府联系游卫瑄,就是以甜白瓷做借口,闹了一场。
  这事儿除了自己,游卫瑄,还有已经偷偷离开王府的施典仪,无人知晓。
  确实是游卫瑄派来的人无疑了。
  铁慈看着小丫鬟从后门消失的背影,转头看向慕容翊,后者对她眨了眨眼,笑道:“别那样看我,我可没什么心虚的。”
  铁慈道:“我在想卫瑄要私下联系你,必然要有一些极大的好处予你的,可惜被我给搅合了。”
  她说着可惜,神情却没半点可惜,慕容翊指着她笑道:“你也会这么矫情。”
  “天底下还有比得到你更大的好处么?”
  铁慈笑眯眯地道:“这话我爱听。”
  慕容翊还抓着她的手,此刻放下小金剪,握着她指尖亲了一下,兴致勃勃地道:“为了证明我对你的忠诚,我这里有个救游卫瑄的好办法。”
  ……
  第416章 在意
  六月初八,女世子出嫁。
  六月初七夜里,皇太女遇刺,贼人从墙角挖洞进入皇太女所居宅院,很快就被发现,贼人刺杀不成,干脆放了一把火,因为最近天干物燥,火势起得极快,皇太女为救陷入火中的属下,脸上被轻微烧伤。。。
  这事儿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昆州,百姓们扶老携幼去王府附近那幢宅院参观了一下,果然看见半边宅院都被烧得焦黑,想来火势不小,那么皇太女被烧伤一事想必也是真的。
  于是近期茶楼酒肆里关于游氏父子的争论便换了话题,茶客酒客们开始讨论皇太女伤势如何,作为女子被伤了脸面,那也就是毁容了,一个毁容的女子总是让人生出很多谈资,关于她的未来,婚事,都是大可操心的话题。皇太女身份特殊,婚事大抵是不用担心,毕竟未来的皇帝,哪怕丑成无盐也多的是人想嫁,说这话的人掰起手指头,数起皇太女的蓝颜知己,数着数着便成了争论,分成了容院长派,戚将军派,还有容蔚派,为此争论得不可开交,茶楼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毕竟话说越多水喝越多,每天还能多卖几壶茶。
  争论这些免不了就要扯些旧事,比如后宫名单里好多退婚党,说到这个容溥派便扬眉吐气——一堆脑子被门挤了的傻逼中,只有容溥目光远大,卓尔不群,是当初唯一一个没有选择退婚的。
  爱争论八卦的都是年轻人,一些自认为老成持重高屋建瓴的中年人更多的是在想,朝廷向来有规矩,容颜不整身体残缺者不得为官,那皇太女若是毁容了,还能不能当皇帝?
  毕竟千百年来,也未见残躯临朝者。
  或许者便是游都司的目的。所以才会在女世子婚期之前又行刺铁慈。
  消息传到城外那座庄园,有人呸地一声吐掉了蜜饯的核。
  “放屁。”
  “我什么时候又派人去行刺她了?”
  “我有必要这个时候打草惊蛇吗?”
  “行刺要能成,我早派了百八十个刺客去解决这事,现在我犯得着送人头吗?”
  屋子里还有人在,那人在静静地喝一碗药汤,药汤不冷不热,手边金边小碟里搁着最甜的蜜饯。
  他喝完药汤,一旁就有一双手伸过来,温柔地要替他擦去嘴角的药汁,他却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怕打扰般微微一挡,挡到一半却又醒觉,转头对身侧笑了笑。
  只是那笑容总有几分心不在焉。
  那双手便缩了回去。
  游筠温柔地看着,见他要说话,便道:“你好好养着,不用操心这些事,这边能应付。”
  又道:“别看着咱们节节败退,但最大的杀器还握在咱们手上呢。”
  又道:“燕南军队就算现在不听咱们的,也不会听她的,她的军队虽然多,但却不能轻易入境,三千护卫比起咱们在昆州和周边的势力,都不够一口吞的。”
  “更何况……”他笑了笑,抛了颗蜜饯入嘴。
  雕花木门被人敲响,有人在外轻声禀报:“大人,公子来了。”
  游筠嗤笑一声,看了坐在对面的人一眼,道:“这边现在没他什么事,让他回吧。等会客人来了,警醒些。”
  顿了顿,又道:“叫他放心,不要想东想西的。”
  光影晃动,外头的人退下转达了。
  院子里,游卫南听了回复,手中折扇哗啦一声,遮住了半张脸,他的扇子后面慢吞吞地道:“听爹的话,走人。”
  带着他的八个童男童女,阵仗极大地走了。
  屋子里喝完药的人这才温和地道:“这事有些蹊跷,不可不防。”
  他声音有点虚弱,语气却不疾不徐,有种深入骨髓的平静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