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 第120节
  第109章 我的愿望中有你(一更)
  人声和灯光渐渐远去,水声欸乃里,前方已经入江,水面渐渐开阔,遍天月色星光欲流,船头尖尖,似要往月中去。
  铁慈摩挲着手中的盒子,已经焐热了,暖暖的。
  “喜欢吗?”
  铁慈抬头看着容蔚的眼睛,慢慢道:“你装作不随我们来喝酒,却原来去买这个了?”
  “你不是说想要八宝琉璃胭脂?”容蔚托着下巴,“可真是抢手,我抄近路下山,在兰芳阁差点打架,才抢到这最后一盒。”
  敢情那日她和胖虎在武场上玩笑,说起八宝琉璃胭脂,竟真的被他听见了。隔了好几日,还偷偷下山去买这个。
  铁慈啼笑皆非:“我一个男人,要胭脂做甚?”
  “我管你做甚。总不能真让田武给你买。”
  铁慈捏紧了盒子,一时心中不知什么滋味。
  她从未收到过胭脂这样的礼物。
  她买过胭脂,那都是她赏给瑞祥殿的姑娘们的,没有人买给她。
  她面前珍宝陈列,各国进贡,满目珍华,但那都是给大乾皇朝皇太女的。
  不是给铁慈的。
  这也是她第一次正式地以脱离皇太女的身份收到礼物。
  以这样几乎动人的方式。
  心间似也起了微潮,伴这河水起伏荡漾,她打开琉璃盒,迎着月光,馥郁的香气刹那满江。
  该退回去的,她知道。
  可是这一刻她想放纵自己自私一回。
  就当谢这一刻月色太好,星光太亮,风太温柔。
  她颊间起了薄红,眼眸很亮,神情和语气却出奇的平静,“那么,谢了。日后也可以拿去讨好我那意中人了。”
  容蔚在她身后咳嗽一声,眼底生了笑意,语气却闷闷的,“那也随你。”
  铁慈心中起了歉意,却不能说什么,将琉璃盒子收起,转身扶住他道:“你伤还没好,之前又耗了元气,还是不要在这江上吹风吧。”
  容蔚忽然道:“你看!”
  铁慈转头,正看见一抹流光,横贯天际,最后没入山林那头。
  她道:“流星!快许愿!”
  说完双手交握低头。
  容蔚诧异地看她,随即也学着做了同样的姿势。
  星空下,江流上,小舟中,两个保持相同姿势的人。
  天际一闪而过的流星。
  片刻后,铁慈轻吁一口气,抬起头来,笑道:“当年第一次我听师傅说她们那里这个习俗的时候,就在想,贼星不祥,在这不祥贼星之下许愿,这愿望能实现才怪?结果方才贼星一过,还是许了,真是这手它不听使唤。”
  容蔚叹息道:“足可见你傻啊!”
  铁慈面无表情地道:“跟着傻子做的人更傻。”
  容蔚哈哈一笑,收了笑容,意味深长地道:“其实,不过是因为,你心中有愿。渴盼实现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
  铁慈不答,问他:“那你的愿望呢?”
  容蔚凝视着她,立即接道:“我的愿望中有你。”
  “”
  铁慈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该是情话吧是情话吧是情话吧??
  这位,真的是要掰弯她吗吗吗吗?
  脑海中一霎间再次跑过大袖蹁跹的飞羽。
  可我好像是个蕾丝边?
  她卡壳只是一瞬间,随即便笑道:“我知道了,你的愿望一定是想揍我一顿。”
  容蔚盯着她,唇角渐渐浮起笑意,又美又阴。
  “嗯,猜得真准呢。”他懒洋洋弹出一颗石子,击碎平静湖面,泛出万千涟漪,“你确实欠揍,让人牙痒。”
  铁慈松一口气,眨一眨眼,“过奖,过奖。”
  “想不被我揍,就老实交代你的愿望。”容蔚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铁慈无奈,道:“我的愿望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家人长乐,福寿安康。”
  容蔚点评:“十分敷衍,居然没我。”
  “也愿先生们桃李满门,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活成千年王八万年龟?”容蔚道,“何必。寿无谓长短,志才凭高低。又臭又长烂草绳,声震九天火炮杖,你选哪个?”
  “我选又臭又长火炮仗。”
  容蔚笑起来,眼眸里的笑意如此刻不休的涟漪一般潋滟了整座山水,他抬手揉了揉铁慈头发,道:“你这人啊,看似雍容,实则调皮,剥开了重重伪装再看一看,藏了一副玲珑又淡漠的心肠着实可恶,却又叫人”
  铁慈忽然截断了他的话,道:“看!”
  容蔚就差没翻白眼。
  这小子着实精滑可恶。
  眼光不情愿地看过去,才看见水中游动着什么小兽,湿淋淋地艰难挣扎,铁慈将桨递过去,那兽便爬上来,却是一只猫,大腹便便,铁慈甚至能看见它腹中微微蠕动。
  “是只怀孕的流浪母猫。”铁慈脱下外袍,将母猫擦干,“快要生产了。”
  “这河里哪天不飘无数猫狗尸首?”
  “看见了便不能不理。”
  “十八,我刚说了你是个冷心肠,想不到你还如此柔软。”
  铁慈没说话。
  不过是方才那猫在水中拼命挣扎的姿态,让她想起了三岁时的自己罢了。
  如果不是师傅看见了,大乾皇朝没有今天的皇太女。
  “谁无艰难困苦时,便是一只兽,也有活下去的理由。”
  “你要救这猫我不拦你。只是忽然想问你,若是今日顺水流来是一个奄奄一息的活人,你救不救?”
  “你救不救?”
  “我不救。”
  铁慈抬眼看他。
  “谁知道那人因何落水,落水又是不是是计?如果他是伪装落水,要把你也拽入水中呢?”
  铁慈沉默,心想容蔚经历过什么?他说自己看似雍容实则淡漠,但他自己呢?又浪又骚的表象下,藏了一个怎样的灵魂?
  没有经历过风刀霜剑,苦痛相逼的人,是不会有这般的提防冷漠,步步为营心态的。
  “如果你自己落水的话,你希望别人这样想吗?”
  “我?”容蔚眨眨眼,诧异地道,“这是我希望不希望的问题吗?落水的人没人救不才是正常的吗?”
  何止是没人救,大冬天冰窟上,还能踏下一只脚在头顶呢。
  铁慈看着他神情,忽然就不想说话了。不是存在分歧,而是她敏锐地感觉到了此刻容蔚的心绪不是太好。
  她想到了那夜他对木师兄说的话。
  人间寒苦,没有受过的人,没权利代别人宽恕。
  她只是慢慢拭干那猫,想起当年被师傅抱起的浑身发抖的自己。
  容蔚在她身边蹲下,抱过那猫,道:“野猫身上不干净,仔细虫子咬你。”又道:“此处离岸不远,你若舍不得,便寻了人家送去,补贴点银子,想来人家也愿意家里多个捉老鼠的。”
  铁慈正要掉头,却见那猫叫了一声,拖着她的外衫挣扎下来坐到甲板上,开始舔自己。
  她还在茫然,容蔚已经眉头一皱,道:“要生了!”
  他加快了摇船速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母猫一只接一只开始生小猫,一堆粉红色柔软的小东西滚落在她的外衫上。
  附近也没看见人家,她只得把船停下,照顾那母猫生小猫。
  那猫似乎挣扎太久,也饿了太久,很快就没力气了,最后一只,还是铁慈帮助生下来的。
  小猫生下来就在母猫身上乱拱,母猫喵喵地叫着,想要去舔那几只小猫,却没有力气。
  铁慈抚摸着柔软的猫毛,忽然想起静妃。
  她当年能够生下自己,也很不容易吧。
  后来为了保护她,为了让太后放心,自己和父皇都对她不闻不问,久而久之,因为忙碌,渐渐真的忘记了她,让她在那群居心叵测的宫人们的日夜唆使下,渐渐成了一个懦弱又愚蠢的人。
  她也曾是个刚强的母亲,落到如今地步,自己何尝没有责任呢。
  一直以为自己活下来,活好了,坐稳了,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但静妃是一个母亲,她不懂朝堂政局,她想要的只是夫君呵护,女儿贴心。
  皇家剥夺了她身为人妻和人母存在的意义。
  她又不是那种能够自己立起来,活出自己价值的人。
  是这世事太难为了她。
  铁慈闭了闭眼。
  轻声道:“都说为母则刚,其实为母则柔。我忽然明白我娘了。”
  正在操桨的容蔚忽然嗤笑一声,道:“我忽然也想起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