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门 第135节
  那是一种如山沉海的气度。
  或许是因卫国夫人的长相偏英气,又不怎么显情绪,吴楠觉得对方的身上有种略冷冽的气质。
  她不由有些拘谨。
  偏这时,陶新荷十分轻松地开了口:“阿姐,这就是吴家姑娘。”
  陶云蔚看了小妹一眼,然后目光微移,落在了吴楠身上。
  就在后者大感紧张的时候,却听见她含笑地开了口:“吴姑娘今年几岁了?”
  吴楠立刻回道:“上月刚满十四。”言罢突然想起什么,又红着脸重新说了遍,“回卫国夫人,小女上月刚满十四。”
  言罢,她已懊恼地恨不得失忆重来。
  也不知卫国夫人会不会觉得她家教不够?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这笑不带半分轻屑之意,反而有几分温和。
  吴楠不由循声抬眸望去,只见陶云蔚眉眼间浅笑微漾,看着她,说道:“不必紧张,我家三娘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只会与我们玩闹呢。”
  入夜,摘星楼东阁的小宴上,陶新荷正在试图拉拢她二姐一起对抗自家长姐。
  “二姐你说长姐是不是过分?”她故作好气地道,“就算是实话,也不该这样不给我面子嘛,这下好了,人人都晓得我十四岁的时候只晓得胡闹了。”
  陶云蔚纠正道:“我说的是玩闹,不是胡闹。”又道,“你没见她紧张地都快把手指头抠破了?我自然要说些话让她放松下来。”
  “那你也可以说些其他玩笑话嘛!”陶新荷继续反抗。
  “没办法,”陶云蔚淡定道,“我总不能同她说我十四岁的时候只知玩闹吧,你的面子同我的面子比起来,还是我的面子要紧些。”
  陶曦月“噗嗤”失笑出声。
  “二姐,你可是皇后、皇后,”陶新荷道,“好意思这样不顾形象地取笑我么?”
  陶曦月认真点了点头:“好意思的。”
  陶新荷一脸无语。
  陶云蔚忍了忍笑。
  陶新荷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须臾,也抿住了唇角。
  ——“哈哈哈哈!”
  三人终是憋不住畅笑出声。
  女使端着盏才做好的黄雀酢走了过来,刚放在几案上,陶曦月忽然眉间一蹙,笑意立止,竟生出些干呕之状。
  陶云蔚看着愣了愣,等二妹喝下酸梅饮平静下来后,便问道:“你莫不是又有了?”
  陶曦月微红着脸,说道:“应是八九不离十了,我打算明天让御医来看看。也不知为何,前些天还吃这黄雀酢有些上瘾,今天闻着又忽然不行了。”
  陶新荷反应过来后,高兴地道:“孩子嘛,本来就是爱变脸的,说不定你昨日不喜欢吃的明日又喜欢吃了呢!”
  陶云蔚不知想到什么,可疑地红了耳根。
  陶曦月立刻发现了:“长姐,你是不是也有好消息了?”
  “没有。”陶云蔚想起近来陆玄那个缠人的样子,不由扶了扶额,“不过我看也快了。”
  陶曦月、陶新荷了然,三人目光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摘星台上,同样正在聚宴小酌的陶家仨女婿和舅兄陶伯璋顺着夜风隐约听见了东阁里传来的阵阵笑声,不由彼此对视一眼,纷纷默笑着摇了摇头。
  “朕倒从不曾听见皇后在朕面前笑得这般开怀。”李衍颇有些无奈地道,“看来这辈子是不能企及两位夫人了。”
  崔湛起先还笑着,这会子听他这么一说,不知想到什么,笑意微敛,沉吟道:“新荷也很久不对我这样笑了。”
  “你那是冰冻三尺,就算是化冰也没有那么快的。”陆玄淡定道,“我就不一样了,我早就知道我家这位在我面前抹不开面子,她对我笑得大不大声倒无所谓,心里有我就好。”
  李衍、崔湛一脸无语。
  两人不由交换了个眼神,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五个字:这人忒嘚瑟!
  看穿一切的陶伯璋忍了忍笑。
  偏这件事上李衍也拿不出什么制胜之策,索性转了话题,说道:“子敬也快到年纪议亲了吧?”他这话是冲着陶伯璋说的,“到时你和岳翁要好好替他斟酌。”
  随着《氏族全谱》的编出,丹阳陶氏因这代子女实在太过光耀,而一跃成了高门甲族。就现在陶家的风头,陶伯珪作为唯一一个婚事未定的陶氏子,又明摆着有锦绣前程,只怕打他主意的不会少。
  陶伯璋恭道:“圣上放心。”
  李衍知道他办事靠谱,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实在不行,就还是简之来拿个主意。”
  陆玄点了点头。
  这事他自然责无旁贷。
  宝慧走了过来,禀道:“圣上,益州信报。”
  李衍伸手接过,展了开来。
  崔湛看着他唇边浅笑,问道:“圣上,可是犍为那边有消息了?”
  李衍笑着颔首,将信报递给了他,说道:“简之想的办法已经奏效了,南越领主为其弟所杀,接下来我们只要派人过去就行了。”
  那原先留了条命的南越领主既不肯好好归顺大齐,为他效力,他也就只有釜底抽薪了。
  陆玄说得对,与其耗费他的兵力粮草去镇压,倒不如从里面破坏掉。
  这个位子那人不坐,南越族想必有的是人肯坐。
  “朕心中有一愿,”李衍道,“想说与兄弟听。”
  陆玄、崔湛、陶伯璋三人凝眸而望。
  “有朝一日,愿一统南北,天下再无离散。”李衍说罢,举起了酒杯。
  陆玄莞尔,举杯迎上。
  崔湛、陶伯璋已相继为之。
  “愿,天下大同——”
  第131章 番外一
  陶伯珪十七岁生辰当天,收到了他阿爹寄来的信,彼时他正在收拾行囊,准备次日随师兄邝秀之出发去南海郡。
  陶爹是写信来问儿子意见的。
  太上皇上个月崩逝了,眼下正值国丧,按理来说本不应谈婚论嫁,不过却架不住有些人担心等一年只怕黄花菜要凉,所以还是会与看中的人家暗通款曲,也好尽量先达成个初步意向。
  过年的时候家里人为了今后有个统一的对外态度,其实就已先问过他的意思。
  陶伯珪当时明确表达了自己还没心思考虑这些,也不想草率找个人过一生,还是要向兄姐看齐。
  他父亲和几个兄姐听了这话也赞同,三个姐夫更是十分受用,大姐夫陆玄当场便表示会帮他把话放出去,并道:“这种事原是看缘分,急也不管用,你看我当年不急不慢地,正好就遇上了陶大姑娘。”
  三姐夫崔湛点头附和:“婚姻大事,谨慎些更好。”
  他圣上姐夫更道:“等再过两年你出师了,就先来给朕当著作郎,立业之事也不可耽误。”
  然而陶爹的这封来信里却说,江宗主有意把自家小孙女许给他,那女娃今年才刚满十三,对方觉得正好国丧期后再慢慢商议也不迟,毕竟最早也得两年后才能成亲了,就算再要多等陶伯珪两年也能等得。
  陶从瑞的意思,是康陵江氏好歹也是盛门高族,江宗主都亲自出面把话说到这样的地步了,自己也实在不好直接拒绝,于是就听了长子和大女婿的建议,写信来问问他,看陶伯珪要不要抽个空亲自回金陵一趟解决这事。
  陶伯珪了解父亲的性格,自然明白江宗主这番态度给他阿爹带来的难处,更晓得兄长和大姐夫的意思是想练练他,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提笔回了信,大意就几句:自己有更重要的事需即日出发去南海,短时归期未定。另,江氏小妹年纪尚幼,小孩子便该做小孩子的事,请江宗主不必等他什么,他也承担不起江家姑娘韶华虚耗的风险。
  言下之意就是并不赞同江家早早给女孩订婚的行为。
  大齐本无早婚之俗,他家里当初那么困难的时候,阿爹也没想过要这么迫不及待地把三个阿姐嫁出去换些什么,才刚满十三岁的女孩子,原该是和他三姐那时一样乐天快意的,明明又不是养不起,却偏要因长辈那些利益算计被迫为他这个陌生的,不知性情如何,能否托付终身的人困住身心,简直糟蹋孩子。
  若是我将来有个女儿,必定倾囊相授好好教导成才,她这辈子遇得到心仪之人便遇,遇不到也就算了,定不勉强她嫁个不喜欢的。陶伯珪如是坚定地想。
  况且他心里已有了个人。
  他早就打定主意,若情愫不可尽消,他绝不会拖累旁人。
  给父亲的信送出去之后,他收拾完了东西,然后去了邝秀之那边。
  陶伯珪的恩师邝胤有两子一女,长子邝继之在秘书省为官,次子邝秀之则跟随其父在治学,也是位学识渊博的名士,因和陶伯珪平日里相处颇多也投契,两人虽隔着年纪,但交情却不错。
  他过去的时候,邝秀之正在向一双儿女交代家里的事,见到陶伯珪来了,便邀他入座。
  邝秀之的女儿见到陶伯珪,先是乖乖唤了声“小师叔”,然后对她阿爹道:“您放心吧,家里的事有阿娘和我们,这回有小师叔陪着您一道去南海郡,定能顺利把姑母接回来。”
  她口中的姑母便是邝胤唯一的女儿,邝灵蕴。
  邝灵蕴十三岁时就已是士族中小有名气的才女,正可谓有天赋之才,就算是邝胤都时常感慨说若阿蕴为男儿,其所成绝不输于两位兄长。
  邝胤此言倒不是说女儿不好,只是邝灵蕴出嫁太早了。早到她根本没有更多的机会得到父亲教导,就算是陪嫁带去了不少的书籍卷册,但又如何能与在家中时比?
  若依邝胤的意思,其实根本不想女儿十五岁就出嫁的。只偏偏这是孩子年幼时就定下的婚约——早些年邝胤去南海郡游学,结果不巧在那边生了场大病,得蒙当地一关姓士家照料才终得平安,病好之后,他出于感激,又见对方独子生得玉雪乖巧,小小年纪也是有礼有节,便答应了其提出的儿女亲家之约。
  那时邝灵蕴只有四岁。
  十年后,关家来信,要商量两个孩子的婚期,并说家中老太爷得了重病,恐怕就这一年多的光景,为圆老人心愿,所以他们想早些把邝灵蕴娶过门。
  邝胤实在舍不得,其实这些年已颇有些后悔当初冲动应下了这门亲,但君子一诺千金,他也不能言而无信。但此时他想来想去,却还是觉得女儿年纪太小,想要再拖两年,毕竟南海郡那么远,往后只怕是很难再见了。
  若依他自己的意思,女儿二十岁过后再出嫁也是可以的。
  但邝灵蕴本人却劝他践诺,说是以免惹出枝节,恐对邝家和阿爹的名声有碍。还反过来劝父亲说她去了那边也会好好治学,常写信回家。
  邝胤夫妇只好忍泪送了她出阁。
  邝灵蕴这一去就是七年,谁也没想到,就在她将满二十三岁的这年,却突然写了封信回来,说要和丈夫关翊和离,叩请父亲谅解,并请家里去个人做见证。
  她在信里也把和离的原因说了,理由很简单:关翊和他的表妹被她捉奸在床了——而这位曹家表妹在此之前一直以胜似姐妹的态度在接近她、与她相处,她万万不料这两个人能如此在背后捅刀。
  邝灵蕴说她是很冷静地写下这封信,而就在她写信之前,关翊还在指责她不够贤德,又说她待他不够关心,并声称要对表妹负责。
  她并未同他争执,只说了句:有她无我。
  事后公婆看她态度坚决,虽也偏向她这边,出面把曹表妹先送走了,但在对方的哀婉哭求之下,也仅仅只是送去了关家的别院,并未离开番禺。
  她觉得看了场大戏,此时心态平和,只想回家过些清净日子,又言若父兄这里不方便,等她回来后就直接往金陵城去,借小师弟的光投靠卫国夫人。
  邝胤当时看着那封信,真是好气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