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门 第105节
  李彻之前已经听他提过这个打算,所以此时闻言也并没有太意外的反应,但李徍却不免感到十分惊讶。
  “二兄想把老五送去封地?”李徍道,“你不担心他……”
  “若是在今天之前我可能还有些犹豫,”李徽沉吟道,“但今日他这么一冲动行事,我却是放心了。”
  李彻接过话茬,替他续道:“二兄的意思,是五弟今日在晋王府闹了这出之后,算是彻底与老六撕破了脸,他若继续留在金陵城,往后安王府必与晋王府相斗,如此形势便只有两种:要么五弟输,要么老六输。但今时不同往日,陆、崔两家绝不可能看着他被晋王一党所欺,故而其赢面自然也就大增。”
  “法真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道,”李彻道,“二兄怎能让他一直赢下去?可我们也不能让老六赢。反正他自己也想远离京都,只求老婆孩子热炕头,那二兄不如趁此时成全了他,如此还可得个兄友之名,兄友了,自然就该弟恭——否则他如何得士人信服?”
  李徍恍然颔首,又道:“但二兄就不怕山高皇帝远么?”
  李徽显然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闻言浅笑了一笑,平静道:“等到了我与楼氏撕破脸那日,他为了自家安危也会应我回来帮手的,到时只要借论功行赏之名将他留住,再差了人去把他妻儿接回来,他也就动不得了。”
  李徍笑道:“老五这次果真冲动了,现下人人都晓得了他软肋在何处。”
  先是为了安王妃不惜冒着感染疫症的风险孤身闯离园,然后危机才刚解除,便立刻迫不及待冲到了晋王府去找罪魁祸首算账。
  便是李法真自己被打压得最难过之时也不曾这样失去过冷静。
  李徽也是此时此刻才突然觉得其实安王府和丹阳陶氏这门亲结得还不错。
  兄弟三人来到紫宸宫,正准备求见他们父皇,就看见李衍从宫殿里走了出来,额角上还渗着血。
  李徽愣了一下,随即迎上去,关心状问道:“法真,你这伤……”
  李徍直接口快地道:“父皇打你了?”
  “应不至于如此才是,”李彻忖道,“你是不是另做了什么让父皇恼火的事?”
  李衍淡笑了笑,说道:“我同父皇说,我与李法秀不共戴天,请他老人家在两个儿子里择一个侍孝身侧,父皇动了怒,让我滚去南郡。”
  李徽等人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发展。
  当儿子的竟敢逼老子做选择,而且这老子还是当朝天子……也亏得老五不是逼父皇做别的什么选择,不然只怕今日有没有命出宫去都要两说。
  李徽默了默,对李徍道:“法通,你陪五弟回安王府吧,他受着伤,别让他骑马。”言罢,又转向李彻道,“法明,你随我进去见父皇。”
  李彻知他是想把“求情”的过场走完,于是心照不宣地微一颔首,亦对李衍道:“五弟你放心,二兄和我们一定会尽力劝父皇息怒的。”
  李衍含笑抬手向三人一礼:“法真谢过兄长们了。”
  李徽和李彻点了点头,旋即便联袂而去。
  李衍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眸色微深。
  “你行不行啊?”李徍给他递了张手巾过来,问道,“瞧这额上的血一直在流,要不我先陪你去御医院把这伤处置了?”
  李衍伸手接过巾子,随意往眉畔一揩,淡笑道:“父皇罚我,我自然是要顶着这‘罚’回去的,有劳四兄好心送我了。”
  李徍笑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陶曦月自得了宝玉、宝慧带回来的消息后就一直有些不安,陶家其他人也多少都为李衍感到担心,打晋王固然令人大快人心,可皇帝向来对晋王宠爱,万一见他伤得难看了,当真要狠狠罚安王一回呢?
  陶云蔚的态度相对比较乐观。在她看来,既然陆玄要保安王的意思已经明摆着了,那陆方肯定不会对此坐视不理,如若安王在宫里头当真惹了皇帝的雷霆之怒,现在陆方也该赶过去救场了,丞相一动,自然其他朝臣也会有动静。
  但此刻还算平静。
  也就是说至少目前李衍还没有出什么大事。
  果然,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外院那边传来消息:燕王陪着殿下回来了。
  陶曦月一听就觉得不对,好端端地,怎会是燕王陪着他回来?想到这里,她立刻坐不住了,当即起身由左右侍女搀扶着,在长姐的陪伴下直接寻了过去。
  李衍正在外院的书房里处置额头的伤,李徍在旁边随意地观赏着盆景,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聊着,刚说了没几句,就见到陶曦月和陶云蔚一行走了进来。
  李衍看见妻子时似乎也不惊讶,只是无奈地笑了一笑,说道:“我就知你坐不住。”
  陶曦月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他的伤,眸中倏然微震,即撇开左右快步上了前,抓住李衍想伸来扶她的手,蹙眉盯着他额角:“你……伤口深么?”
  李衍还没回答,李徍已笑道:“弟妹放心,只是新鲜伤口瞧着吓人了些,五弟这里上好的金创药多得很,你瞧血已经止住了不是?”
  李衍亦笑笑,温声道:“无事,只是被笔山砸了一下,它碎了,我还好。”
  陶曦月稍稍松了口气,面上仍一脸担忧地道:“以后莫要这样冲动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不能再让你们处于险境,大不了什么都不要,咱们一家去南郡度日便是。”李衍语气义愤地说罢,又略顿了顿,看着她,似微有歉意地道,“只是……要委屈你怀着孕随我奔波了。”
  陶曦月一怔,然后就开始用巾子抹起了眼角:“殿下待妾身的好,妾身无以为报,无论殿下要去哪里,妾身都生生世世相随的。”
  李衍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
  两人一副苦命鸳鸯的氛围,让李徍看得忍不住清了清喉咙。
  陶曦月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他还在旁边,低眸向他一礼,忍着哭腔道:“见过四兄。”
  话音刚落,竟又像是忍不住,转身靠在李衍身上便啜泣起来。
  李衍自然是要哄着她的。
  眼见此情此景,李徍也不好再杵在这里徒惹尴尬,于是干笑着说道:“法真,那你们夫妻聊着,我就先走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明白了陶氏女的非凡手段。
  英雄难过美人关,就安王妃这美人含泪的模样,谁舍得委屈她?难怪法真要去揍老六为她出气,瞧他现在这个满心满眼都是他媳妇儿的样子,也当真是对旁事都不上心了。
  李徍径自出了这屋子。
  片刻后,李衍轻轻拍了拍陶曦月的背,浅笑道:“好了,人已走了。”
  陶曦月抬起头,扬起干干净净的一张脸看着他,长舒了口气。
  陶云蔚站在旁边,低眸笑了笑。
  “圣上答应让我们去南郡了?”陶曦月问李衍道。
  他说要去南郡度日时她就明白了,这话是故意给燕王听的——还有他后半句说委屈她什么的,也明显是想在燕王面前显示对她的在乎。
  李衍点头,将自己说的那“二选一”的话又复述了一遍,然后看向陶云蔚,说道:“父皇听了那话,自然会想起之前受压于我们三家的事,如此,不管他是思及此前事恼羞成怒,还是不想再出现同样的事,都一定会选择弃我而择李征。”
  陶云蔚颔首道:“接着殿下再借此安了昭王之心,借他等人之手,将圣上这意气之下做出的决定打成铁板钉钉,便可顺利离开了。”
  李衍淡淡弯了下唇角,说道:“我那二兄着急要施恩于我,那便给他个机会吧,若不如此,我们也不好去得安心,现下这样至少我是不必担心曦月怀着孩子还要再因我担惊受怕了。”
  他说着,转眸朝妻子看去,又笑了笑,戏谑道:“不过先前你说要生生世世追随我,可不许骗人啊。”
  陶曦月不由微红了面颊,避着他目光道:“当着阿姐的面,你还是正经些。”
  “就是要当着阿姐的面才要将你这话打成铁板钉钉。”李衍笑道,“让阿姐做个证。”
  陶曦月不由失笑。
  李衍玩笑罢了,复又对陶云蔚道:“这次的事多谢阿姐和姐夫了,法真此生必铭记于心。”
  “殿下言重了。”陶云蔚顿了顿,看着他,郑重地道,“我家二妹便交给你了。”
  李衍心中微动,笑意霎时染上眼角,他伸手牵了陶曦月,与她相视一笑后看向陶云蔚,颔首道:“阿姐放心。”
  李衍回封地的事就这样成了铁板钉钉。
  因安王府还在金陵城,所以李衍便决定把宁氏等人留下来,起初陶曦月还担心宁氏对他这个决定会有怨言,还特意找了人过去私下谈话,然而宁氏却并没有什么不满,反而表示这对她来说也算“各得其所”。
  不仅是宁氏,就连其他侍妾也大多都愿意留下来。
  殿下独钟情王妃,这是府里上下都知道的事,即便是王妃怀着身孕的时候也没人插进过脚。况这次跟着去了封地也不知前路如何,与其如此,不如在安王府里继续过日子,反正她们也不会缺衣少食,而且万一将来圣上又恼了殿下什么,她们这些离得远的也可有机会保个太平。
  于是最后李衍就只带了陶曦月母子两个走,大多数府中下人也都被他留了下来,只带了部分亲信随行。
  七日后,也即是李衍和陶曦月一家子出发这天,陶家人来为他们送行——包括特意赶回来的陶伯珪,还有陆玄和崔湛也都陪着自家夫人来了。
  同样来为李衍送行的还有他的七弟李徖。
  这其实有些出乎李衍的意料,因为显然是顾及着父皇的面子,他头上四个兄长并没有来,只是差人送了饷馈,却没想到老七会敢来送他。
  李徖红着脸往李悯手上塞了个钱袋,然后对他五兄说道:“五兄,我也没什么东西能送给你和五嫂的,这些就当是我给小侄儿的吧。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我心里一直记得你以前教我开弓射猎,你是对我最耐心也最好的阿兄,我……我是真心很希望你能留在都中的。”
  李衍看了看他,少顷,含笑道:“七郎的心意,五兄记住了。日后若有机会,我再带你去射猎。”
  李徖闻言,目中霎时泛出了光彩,当即用力点了点头。
  行完路祭后,李衍和陶曦月一行便准备要启程了,离别近在眼前,陶新荷忍了半天的眼泪到底是没能忍住,终是成河而流。
  陶从瑞本也是个多愁善感的,被小女儿这么一引,当场也崩了泪。
  陶云蔚他们几个就边忍着离愁,边和陶曦月一起安抚着他们。
  陆玄和崔湛不想打扰她们一家人做最后的告别,所以都避到了一旁,李衍也过来了。
  “有件事我想问问殿下。”陆玄看着不远处的妻子和陶家众人,忽然开口说道,“之前圣上舍身普泰寺之事,我听闻殿下说若换作是你,必一钱也不会出?”
  李衍不料他会突然提起这个,愣了愣,下意识看了眼站在陆玄另一身侧的崔湛,却见后者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也目不斜视地静静望着自家夫人。
  李衍沉吟了须臾,坦然道:“是。”他说,“若换作是我,会寻个由头直接废了,顺道收地散人。”
  若在他手下,普泰寺根本不可能发展到那样的规模。
  想成园?他直接将“寺”都给他们灭了。
  崔湛眼角余光微动。
  陆玄浅笑着“嗯”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
  直到李衍过去找陶曦月的时候,崔湛才借着落后两步之机,用恰好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平声问陆玄:“三叔先前问安王的问题,若是换作自己的立场,又打算如何做?”
  陆玄不答反问:“你猜?”
  崔湛看了看他,少顷,回正了视线:“不可说。”
  陆玄笑了笑,驻步看向他,说道:“你这个人,什么时候能将‘不可说’换作‘非说不可’,大约会更有意思些。”
  言罢,他便复又径自举步,向着陶云蔚所在的方向而去。
  第106章 琴瑟
  御医院研制出克疫药方后,开阳县的疫情总算是得到了控制,但因危机并未完全解除,加上金陵城内也仍有些谈疫色变,所以尚书省在请准了皇帝之意后,便正式下令取消了今年端午节的金明园开放。
  消息传出,惋惜者有,赞同者亦有。
  陆玄就觉得挺好,端午这天不用去金明园,他索性就带上陶云蔚回了暮苍山,领着她去山下河边钓鱼。
  “第一次钓鱼可能是会因彩头不足而丧失兴趣,”陆玄一边教她下饵,一边耐心地道,“不过你只要稳住心态,慢慢就好了,这种事就是在看似风平浪静之下斗智斗勇,说不定你斗着斗着就喜欢上了。”
  陶云蔚却忽然想到什么,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