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女宦 第98节
  容语半信半疑中,一道轰鸣骤然在耳际炸响,只见那升至半空的灯幕倏忽一炸,当中的灯芯往下砸了下来。
  二人迅速掠上屋顶,只见那灯芯径直砸在了垂花厅前的花园里,吓得那群贵女一阵尖叫。
  容语看了一眼,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幸在不曾伤到人...”
  话未落,只听见底下响起一道喝声,
  “这是谁整得破玩意儿,将长公主精心布置的花坛给砸毁了。”
  容语:“......”
  僵硬地看了一眼谢堰,垂头丧气地跳回了院中。
  谢堰跟在她身后,幸灾乐祸地笑了。
  容语咬牙切齿瞥了他一眼,气急败坏道,“别笑了,许多年没做,手生了...”
  “是是是....”谢堰唇角压不下来。
  后院兵荒马乱,骂声一片,前院却是笑声连连,乐不可支。
  容语气得脸颊鼓成了个鱼鳃,越想越懊恼,好端端的给他庆生辰,竟然弄巧成拙,顺带将人家母亲给得罪了。
  邵峰已将那烧破的孔明灯给捡了回来,抱在怀里,
  谢堰忍住笑,道,“收起来,放入书房....”
  “不许,丢掉!”容语黑着脸吩咐。
  邵峰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有些举棋不定,不是他不听谢堰的,实在是担心惹怒了容语,被容语扭断脖子。
  谢堰又朝他使了个眼色,邵峰才敢将灯幕与竹竿往里送。
  容语瞥了一眼邵峰手里的残余,羞愧地挠挠头,脚尖刮着地面,低声嘀咕,“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谢堰走近她,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微微一动,轻声道,
  “我觉得很好看....”
  清冽的气息在她耳边萦绕。
  容语心里的失落终于溃散了少许,埋着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嗯了一下。
  谢堰见她无精打采的,突然起了玩笑的心思,望着璀璨的夜空道,“只是呢,容公公给许鹤仪砸了一叠银票,给朱赟一掷千金,到我这,就成了随手做个灯笼打发打发。”
  容语惊愕抬目,抓错了重点,“你喜欢银子呀?早说嘛!”
  她从兜里掏出一把碎银子往他手里一塞,“呐,家底都在这了...”也不知谁将她缺银子的事散布出去,这两日,时不时有人往她折子里塞银子,七七八八竟也凑了一百两。
  谢堰看着一掌心的碎银子,一言难尽,“容公公,您这待遇可千差万别....”
  容语心虚地抚了抚额,细声细气哄道,“你别生气,我发誓,我将许鹤仪与朱赟都撂下,下个月,下下个月的俸禄都给你!”
  谢堰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将银子一收,转身道,“跟我来。”
  容语跟着他进了内书房,却见谢堰从书架的暗格里掏出一本账册,又递给她一叠银票,
  “还记得当初你让我查徐越的账吗?我派人去了青州,查清楚后,并未上报,而是私下将那钱庄给吞了。”他不会蠢到,将到手的肥肉拱手让给皇帝。
  “这是给你的分红。”将那叠银票推至容语跟前。
  容语翻阅账册,稍稍看了几眼,脸色很不好看,“徐越与柳云竟然私下开了个地下钱庄,经营/博/彩,害人倾家荡产,当真是无恶不作。”
  最后又将银票面额大致数了数,愕道,“这么多都给我?”
  眼底燃起了跃跃的光芒。
  以后俸禄给谢堰,哄心上人开心。
  这额外得的分红,便资助许鹤仪与朱赟。这叫两不耽误。
  许鹤仪前不久捎信来,说是准备去一趟西边一个叫大食的国家,容语心知路途遥远,担心许鹤仪盘缠不够,打算帮他凑一些。前几日去探望朱赟,得知朱赟要开一家饭庄,定也缺银子。
  有了这笔收入,二人的难关便可迎刃而解。
  谢堰一个眼风扫过去,便将容语的心思看得透透的。
  他慢条斯理的将账册合上,冷冷淡淡看着她,“容公公莫不是忘了欠我银子的事?”
  “这.....”容语不甘心地将揣兜里的银票又缓缓掏出,搁在桌案,嘀咕道,“我欠谢大人多少来着?哦,一千两....”
  “两万两!”
  “哪有这么多!”容语眼神直勾勾瞪着他,“谢大人,不要以为你是户部尚书,便可诓我,我会算账呢,哪有这么多?”最后一句显得底气不足。
  谢堰悠然一笑,一桩桩与她算,“容掌印位高权重,性命关乎全局,这救命银子怎么着也得有一万两,谢某两次施救,那便是两万两,当然,我与掌印交情非同小可,打个折,九千两一回,那就是一万八千两,上两回给容公公喂的药,皆是我斥巨资购来....”
  谢堰每算一笔,便从她手里抽走相对应的银票,等他算完,容语面前只剩下一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
  她一副见鬼的神情,深呼吸一口气,“清晏兄,以咱俩的交情,救命银子得打个六折,你是不是还得再还我六千两,前阵子许鹤仪.....”
  “刚刚是谁承诺将许鹤仪与朱赟撂下不管的?”谢堰反唇一勾,“掌印莫不是要食言?”
  容语一哽,待要挣扎,却见谢堰先一步截住她的话,
  “掌印口口声声说要对谢某负责,那谢某告诉掌印,谢某的开支远不是朱赟与许鹤仪可比...”
  他很快又掏出一本账册,往容语跟前一放,还体贴地替她翻开一页,“这是蒙兀一战,谢某私下贴补的银子,其中五万两银子全部耗在了神机营器械开支.....”
  “这是前日划去的一万两银子,用于伤残将士的救助....”
  他每列出一项,容语脸上的愧色深一分,到最后,她就恨不得抠出个地窖钻进去。
  谢堰眼神直白,盯着她,一字一句问,“容掌印嘴里说的负责,是把别的男人放在谢某之前吗?”
  对面的人儿不知何时,已将脸埋在掌心,似不敢瞧他,偷偷从指缝里瞥出一眼,最后恍觉不该逃避,便干脆将掌心一开,托腮露出一张布满红晕的俏脸来,指尖慢腾腾的按着剩下那一百面值的银票,缓缓推到他眼前,
  “谢清晏,以后我的银子都归你管,我都听你的....”
  他从未见她这般乖巧,还带着几分俏皮,心尖不知不觉滋生一丝痒意,他轻轻拽着那张银票,上头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余温。
  心尖被她眼尾荡开的那抹浅红给激荡,他哑声开口,“你可得说话算数。”
  容语重重地点头。
  谢堰却知这个迷糊虫,想一出是一出,今日虽是允诺,转背遇见朱赟有难,必定是慷慨解囊。
  他无奈地笑了笑,将那一百两银票塞回她掌心,“这是给你的零花钱,留着自个儿用,以后朱赟与许鹤仪的事,我来管,不许你费心。”
  容语抱着那一百银票,乐呵呵地直笑,笑到一半,恍觉不对劲,“我赠你一百两当寿礼,你又给了我一百两,这不显得我没诚意嘛?”
  天际犹有余火闪烁,似烟花在他心坎深处绽放,他沉澈的嗓音一点点消融在夜色里,又似镌刻在她心上,
  “傻姑娘,你能来,是我毕生最好的贺礼。”
  他不是不知自己身上背负着江山社稷,也不是不明白景初还在宫里受罪。但他终究是一个人,也始终是一个普通的人。他也有七情六欲。
  从来不会有什么人和事永远在那里等他,他只想在心动的那一刹那间,伸手去抓住。
  容语怔怔愣住,后知后觉品出谢堰这话的情意来,她像个被赞许的小孩,偷偷笑了笑,旋即煞风景地板起脸,弹了弹耳郭,探身凑近他,“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谢堰:“.......”
  第67章
  二人磨磨蹭蹭用了晚膳,长公主亲自给谢堰做了一碗长寿面,谢堰分了半碗给容语。
  容语方知谢堰自始至终只在前院露了个面,一直独自在院里等她。用完膳,谢堰给她倒了一杯青梅酒,容语净手接过,与他道了谢,这时,门外响起谢堰随侍品芳的声音,
  “少爷,二殿下亲自给您贺寿来了。”
  谢堰闻言眉头轻皱,眼下,他压根不喜任何人打搅,上回他欲营救容语,朱靖安不许,将他拦堵在王府整整一个时辰,若非如此,容语也不至于差点出事,谢堰自那之后,再也没去过二皇子府邸,想来今日,朱靖安是握手言和来了。
  他身份终究摆在那里。
  容语握着酒杯露出浅笑,“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谢堰听了这话,眉间的郁色晕开,
  灯芒如晖歇在她眉角,她含笑再道,“不急....多晚我都等..”
  这大概是谢堰听过最动听的话,清淡的眉眼渐渐浮现一抹悸动,怔立在桌旁,竟是迈不开脚,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心底升涌一抹懒惬,廊外金戈铁马作响,他却罕见地陷在这片温情里,拔不出身。
  她眸底映出澜澜微光,眼丝如漾开的涟漪,攫取他的心神。
  谢堰怕自己再待下去,定做出不合时宜的事,几乎是逼着自己垂下眸,掉头就走。
  可步子迈到门口,还是陡然转过身来,苍茫的眸光如水朝她罩来。
  彼时,容语也已起身,撩眼静望他,谢堰疾步奔回,将她垂在身侧的手给握住,慢慢收紧,“一定要等我回来。”
  他手心不知何时已渗出一层汗渍,濡湿的触感顺着手背窜入她神识里,心仿佛亦被他笼住,她脸颊浮现一抹不自在的俏红,却还是忍不住,回握住他,重重点头,“好。”
  谢堰这才深呼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容语送他出门,来到院中,稍稍打了个手势,邵峰自檐角掉了下来,迈到她身旁,
  “容公公,有何指教?”
  邵峰自从被容语打过一顿后,皮实了,语气恭敬得很,
  容语负手在后,瞄着谢堰离去的方向,悄声问他,“你家主子平日有何喜好?”
  邵峰闻言一愣,立刻咂摸出意思来,抓了抓腮,一本正经回道,“我家公子唯一的喜好便是容公公您,要不,您将自个儿送给我家公子呗...”
  容语一巴掌呼了过去,
  “正经点!”
  邵峰顾不上疼,连忙转回来,讪讪一笑,“咳咳,容公公,属下实话实话呢,除了您,我还从未见我家公子对旁的人和事上过心,你若真想哄他开心,赠一件私物也行。”
  容语这回倒是沉默下来,双手抱臂思忖片刻,
  赠个什么给谢堰好呢。
  邵峰在一旁给她出主意,“您瞧瞧,这孔明灯坏了,字画呢只能收着,又不好随身携带,您就弄个可以傍身的玩物,比如玉佩一类,我家公子见不着您时,也好有个念想不是?”
  容语身上除了双枪莲花,再无他物,心念一动,跃上屋顶,环视一周,见谢堰书房后面有一片竹林,立即飞身掠入,不消片刻便削了一截竹子回来。她回到书房,坐在灯下,掏出布囊里的小刀,开始雕刻。
  墩子的父亲是木工,她幼时与墩子常雕刻些小玩意儿。容语最拿手的便是花球,她熟练又迅速地雕好一颗镂空的花球,又用银针在内面刻了谢堰的字,心想待谢堰回来,便赠给他。
  这时,外面廊庑传来脚步声,但不是谢堰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