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玲珑杀 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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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白头
  御殿夜间因宫人引火烛不慎而走了水, 大火蔓延的极快,转瞬火苗便已窜到了雕檐高梁,廊木倾倒发出巨大的声响, 惊动了值守巡逻的侍从赶来提水扑救。
  熊熊火光照亮了皇城的半面宫闱,殿下一片喧嚣,匆忙的脚步声夹杂着宫女宦侍的哭喊乱作一团,檐柱上高挂的宫灯将拂未落, 被琉璃瓦顶迸溅出来的点点火星灼毁吞噬。
  谢太后端坐高位, 垂眸望着那案前的一道罪己诏, 心下百感交集, 闭目凝思片刻,终还是命福顺公公前去司衣坊取来了那套新制的龙袍。
  “国不可一日无主, 去请谢大人和容将军前来吧!”
  傅翊的尸体未入棺椁, 停放在大殿中央, 他静静躺在明黄的舆架上, 尚未彻底僵硬下来的身体肌理分明,好似只是睡着了一般。
  谢嫣然身着素缟跪在一侧,眼底沾染着污浊的沉沉死气,她眼神空洞,动作僵直的拿起帕子擦净傅翊脸上的黑灰,夫妻一场, 算作全了他的最后一点体面。
  傅翊样貌生得极好, 面如冠玉、 颜如舜华, 若是生在寻常官宦人家, 定是个风度翩翩、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
  “陛下是为了救我, 冲入火场, 吸食了过多呛人熏气黑灰窒息而亡的。”
  谢嫣然平静的凝望着舆架上一动不动的男人, 一字一句再无甚多少悲喜。
  “贵妃想要如何?”
  谢太后睨了眼殿下跪伏的那一抹素白,霎时间觉得尤为刺目。昨日傅翊只是给了她一封罪己诏,御殿便在当夜走水,此事实在过于蹊跷。
  “姑母,臣妾只求余生常伴青灯古佛,远离京城的皇权之争。”
  谢元昭到底非是铁石心肠,谢嫣然是为庶出,又入宫做过贵妃,即便逃过殉葬这条路勉强保下性命,也免不得要被谢家重新送出去作拉拢权贵之用。
  “哀家允了,嫣然忘了这里的一切吧。”
  福顺公公立在一侧,正欲上前安抚,抬眼便见门口出现了三道男影,傅珵领着谢殊与容景衍
  齐齐走入了内殿。
  “时至新岁,帝王驾崩,那真是巧极了。”
  容景衍肩铠上的冷芒一晃,迈步至棺椁旁的舆架上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全然没有身为臣子应有的恭敬礼数。
  “沉煜,不可无礼,他现下还是承着天命的帝王。”
  谢殊冷冷提醒了一句,深邃的眸光又迅速移至谢太后身旁的新制龙袍上,金丝银绣幅面上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那是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哀家手里只有一封罪己诏,若强行扶持端王上位,恐要引得群臣非议。”
  眼下八方诸侯蠢蠢欲动,傅翊虽是傀儡皇帝,到底象征着大义之名,能够压得下环伺的诸侯乱党。
  谢太后揉着眉心,为难的看了一眼身为摄政大臣的谢殊,没想到就连自己养在身边的孩子也暗藏着的不臣之心,可以想见,他们母子的前路有多方艰难。
  “姑母不必为此忧心,臣与沉煜皆与端王情同手足,定会竭尽全力稳住朝纲。”
  谢殊拱手作揖,姿态谦卑,内心不自觉的生出一股烦闷,脑海中率先思索的竟是该如何同孟清禾解释此事同自己无关。
  “清砚,此番我欲出兵平定陇西内乱,那些氏族门阀早有不臣之心,平日里没少暗中给我们使绊子,若是叫这些个鼠辈钻了空子,便真是得不偿失了。”
  容景衍眸中戾气横生,绫华的封地靠近陇西右郡,那里物阜民丰,安逸的日子过惯了,难免就会动些不该有的妄念。
  “哀家不关心这些前朝的琐事,皇帝大行乃是天家大仪,眼下只这一份罪己诏……”
  谢元昭揉着额角打断容景衍的话头,失神的看着傅翊那副冰冷的躯体,消息已然在宫闱封锁,寻常宫人也只以为冬夜干燥,宫殿走水此等往年总会发生的惯事而已。
  傅翊称病不管朝政许久,但无论如何,新岁第一日帝君总要登上兆京城楼,接受万民朝拜,这也是大燕皇室不可避免的旧俗。
  “端王此时登基恐会落人口舌,依臣拙见,需得再缓上一段时日。”
  谢殊迟疑了片刻,终是给自己寻了个由头,搁置下傅珵坐上龙椅的打算。新帝登基昭告天下,普天同庆,他必然是瞒不过孟清禾的。
  “罢了,秘密发丧吧,也好让皇帝入土为安。”
  太后意味深长的望了谢殊一眼,又差了福顺公公全权办理此事,骨灰牌位暂放在京郊的小寺院里供奉着,待到日后时机成熟再迁回皇陵安置。
  ***
  谢嫣然前脚刚踏出寿康宫,桂生那头已然打点过了天牢的值守狱卒,就要领她过去探视被谢殊囚在其中的国师白菡霜。
  天牢内值守的侍从皆是谢殊亲自挑选的心腹,若非桂生磨破嘴皮,又借着贵妃是谢殊亲妹一事上百般周旋,能用银钱疏通侍卫长松口通融,已是十分不易。
  “主子离京可是已经下定了决心?打算何时启程?边陲小城不比兆京,流年不利多有匪窛出没,您需得多备些银钱,添置几个护院以防万一。”
  桂生眼角湿润,一壁托抚着谢嫣然的纤纤玉手,一壁举着火把,主仆二人缓缓行在幽暗的地牢之中。
  “桂生,抱歉了,要留你一个人在这皇城里,我私下已特别与福顺公公打过招呼,他是太后近前得宠的大宦,又是少有的宅心仁厚、宽和待人,你日后跟着他必定飞黄腾达,前途无量的。”
  谢嫣然语调微哽步子一顿,见四下无人,扯出一抹放下一切后的释然笑意。
  “我与陛下会一道前往江南小镇,寻一处小院住下,每日堂前种花,做些小生意过活,毕竟自出生起,我们都未曾踏出过京城一步呢,桂生你知道吗?我此刻同往日于人前强端出的欣喜不一样,是真的很畅怀呢!”
  桂生从头至尾都是知晓的,自家主子昨日以喝交杯酒为名,在圣上的那杯中下了些许前些日子从国师处讨来的假死药,计划瞒天过海的带着陛下远离京城。
  “娘娘为了所爱之人孤身犯险,欺瞒了太后与谢大人,日后被发现恐不好交代。”
  “桂生你不懂,真心爱着一个人是不会希望他受到任何伤害的,傅翊若是留在皇城姑母和兄长为了免除后患,定然不会容下他的。”
  谢家人重利益多于感情,自己大抵是沿承了父亲谢铮衡起了的那一点反骨,才会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举动。
  两人在一格铁槛门口停下脚步,隔了一排铁栏看到了那个坐在一堆枯草上摆弄着几枚铜钱的女子。
  白菡霜穿着囚服,发丝凌乱,细白的腕子上还露出些许鞭痕,俨然谢殊对她用过些‘特殊手段’。
  “我要的东西带来了么?”
  谢嫣然从袖中缓缓拿出一份信笺,从狱栏间一掌宽的缝隙中递了上去,上面赫然写着‘菡霜亲启’四个大字。
  “劳烦你替我带信,谢嫣然自此你我两清了。”
  天牢内陈设简陋,隆冬雨雪天泛起的阴冷潮湿气足堪要人性命,她小产不过月余,这般折腾身子哪里受得住,日后恐会留下病根。
  “国师,今后你多保重。”
  谢嫣然拂身微欠以致感谢,在心底也默默祈祷她能够得偿所愿,与所爱之人厮守终身。
  桂生携着自家主子离开,方走出去不远,在拐角处迎面又遇上了个相熟的面孔。
  端王妃池昤鸢手挎着一个精巧的食盒,孤身与他们主仆擦肩而过。谢嫣然步子一顿,止不住想要跟上去一探究竟,中途却被桂生伸手阻拦下来。
  “主子明日就要离宫,还是勿要沾惹那些旁的事端了。”
  端王妃此人虽是‘农妇’出生,可在宫里人私下的议论里,她的行为举止却是异常的大度宽和、与人为善,全然不似毫无教养的乡野村妇!
  “桂生,你日后若是无人养老送终亦或是要出宫来,可来江南寻我们,我知你们宦人都重牌位供奉一类俗礼……”
  谢嫣然在桂生的劝阻下堪堪收回视线,又另寻了话头,到底是主仆一场,两人即将分别不免渐生伤感。
  “当了太监的人,死后阎王爷不收,因此,不能进祖坟,只能找个地方胡乱埋了,做永世的孤魂野鬼。”
  两人走出地牢,重新行走在乍亮的天光下,桂生叹了口气,虽是怨怼自己的命途多舛,更多的却是一种无可奈何,在这偌大的深宫中,能遇到个真心待自己好的主子,已是天大的福分了。
  ***
  日暮西垂,斜阳昏鸦。
  兆京城门口一辆朴素的轩车正缓缓驶向城外,谢嫣然褪下一身华服,着了上京普通的少女打扮,双环髻垂下的流苏散落至肩侧,她还不到双十年华,模样娇俏可爱。
  若非身为谢家庶出的女儿,自是不必入深宫为着家族的荣耀去争宠献媚。
  谢太后特地托福顺公公为她准备了一大笔银钱,足以保她余生无忧。
  马车沿着京郊小路行驶了一段,乡野间的凉风透过厚重的幕离吹拂到身上,令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傅翊安静的躺在车厢内的小平榻沉沉睡着,他呼吸清浅均匀,眉宇间的蹙川纹渐渐散开,好似做了一个酣甜美梦。
  倏尔车轴圆木一个颠簸,车厢内猛然一阵晃动,榻上闭目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
  朦朦胧胧中,傅翊愣神了好一会儿,这才捋清前因后果,挑开车牖外头飘起点点细雪,落在他掌心里不一会儿便融化了。
  谢嫣然紧紧抱着她的小包袱蹲坐在一旁睡了过去,清清浅浅的呼吸伴随着她特有的女儿香气,交织成他余生最平静和谐的光景。
  罢了,既是他的小贵妃难得执意一点的任性,便随了她的心愿去江南走一遭吧!
  那日两人的交杯酒,当真是入喉甘甜,回味余韵甚长。
  外头车夫扬鞭一挥,马声嘶鸣,天上的雪落得愈发大了,恐怕不多时就会堆满栈道。
  几片莹白的雪花透过幕离飘落至二人头上,同淋雪,共白头,傅翊嘴角轻扬,俯身将人重新拉入怀中……
  作者有话说:
  到这里算是傅翊和谢嫣然的结局了,他俩很幸福滴~
  其实正文才大概到三分之二这个样子,下面的剧情是关于女主黑化、还有皇权之争……
  第78章 、男宠
  “沈大监的诚意本宫看到了, 日后留在本宫身边效劳旧事,定不会亏待于你的。”
  沈尧安双手高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跪伏在绫华身前, 气质卓尔却是姿态卑微。
  贵妃榻上铺了一重柔软的锦朱雀金裘,女郎瑰姿艳逸地倚靠在上头,恍若一副徐徐展开的美人画卷。
  绫华侧身支起一截皓白纤细的玉臂,上头金钏轻晃, 更添了几分娇媚奢靡, 着染了暗色豆蔻的葱指接过那卷明黄, 长臂一扬, ‘哗’的一声,轴卷自榻上咕噜滚至沈尧安的眼帘内。
  “予闻皇天之命不于常, 惟归于德, 故景授绫华, 时其宜也……”
  沾了玺印黄帛上的文字被轻软的嗓音念出了别样的昧腔, 松松懒懒的,好似女子娇嗔一般。
  这是傅翊早先应下长公主出兵牵制容景衍的谢礼,自谢殊掌权后便一直交由心腹沈尧安收着,如今时机已到,他不过依令行了分内之事。
  “殿下谬赞,咱家分内之事罢了。”
  沈尧安声线无丝毫起伏, 袍角飞鱼纹样上染着点点血痕, 一时竟看不出是自己的, 还是旁人的。
  绫华瞬了瞬目, 压下羽睫凝视了他半晌, 唇角扬起一丝趣味。她平日所见的丧家之犬, 多是在自己跟前摇尾乞怜, 涕泪连连的寻求庇护,而沈尧安一向效命于御前,傅翊一死,他的处境更是岌岌可危。
  “听闻沈大监丹青技艺精湛,翰林院亦无人能出其右,本宫今日想求一幅,不知您可愿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