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起居郎 第137节
  姜凤声的意思很明白。
  大典是唐远之全权筹备的,自然要将唐远之带在身边。如果没出什么岔子,唐远之他用起来最顺手,如果出了什么但岔子,唐远之休想逃得掉。
  “是。”唐远之恭声道,“这确实是千古罕见之盛事,远之得遇明主,能遇上这一日,实属三生有幸。”
  *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
  这是司天监精心挑选的吉日。
  女人不能上祭天台,叶汝真穿着太监服色,扮成了一个小太监。
  风承熙拿一根手指托起她的下巴,“若后宫的太监都生成这样,朕可能早就开始好男色了。”
  “当初是谁把太监们叫进来涂胭脂,然后把自己恶心到了,又把人全赶走的?”
  “……”风承熙,“……康福告诉你的?”
  叶汝真向他吐了吐舌头。
  这个清晨看上去和明德殿以往的任何一个清晨一样,两人一面梳洗穿衣,一面聊天斗嘴。
  叶汝真不想紧张,更不想影响风承熙,让风承熙紧张。
  她猜风承熙也是这样想的。
  直到坐上御辇,她习惯性握住风承熙的手,才发现手心冒冷汗的人只有她自己。
  “你……”
  叶汝真想说“你不紧张吗”,还是忍住了。
  “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风承熙目光柔和得很,“这是我一直在准备的事情,是我一生早就决定要抵达的地方,现在马上就要到了。我没有紧张,只有期待。”
  明净的阳光透过御辇上的琉璃窗照进来,琉璃五色,光也作五色,五色光照在风承熙身上,身上衮服的刺绣灿然生光,隐在十二毓玉珠后的眸子像是被打磨过的墨玉,温和坚定。
  叶汝真第一次感受到,皇帝之所以被称为“天子”,也许真是的和凡人不一样,有天上的血统。
  此时此刻的风承熙让她觉得好像是坐在云端上。
  “今天是三月十七。”
  风承熙看了看窗外,忽然道。
  透过五色琉璃窗,窗外的一切皆影影幢幢,像是隔着一片五色海。
  但热闹的声浪很明显,空气中嘈杂一片,好像整个京城的的老百姓都出来了。
  毕竟是禅位大典,比登基大典还要稀罕。
  叶汝真只点了点头。
  这是司天监选的日子,选得挺好,天气晴朗,天蓝汪汪的。
  “去年这一天,太后在宫里举办花筵,我让你去找姜凤书,你愣是给我找古嘉仪。”
  风承熙嘴角的笑意清浅极了,像是春日的阳光洒下来,将花瓣照得半透明。
  “叶郎君,一身是戏啊。”
  “……”叶汝真自己都快忘记这些事了,“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风承熙一笑,人往引枕上一歪,懒洋洋道:“因为我早就准备好了,将来在十八层地狱里下油锅的时候,我就指着这些日子慢慢熬。”
  叶汝真歪着头看了看他,然后慢慢偎到他怀里去。
  像猫儿俯就人一样,轻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在这点上风承熙永远挡不住诱惑,身上的慵懒片甲无存,全身都绷紧了,“……真真……”
  “多给你一点东西想,好不好?”
  *
  祭天台确实没有传说中那么高,但每一级台阶皆是用白玉砌成,饰以朱栏,在阳光下又富丽,又圣洁。
  台上有白玉案,其上放着金匣,匣中的是禅位诏书。
  叶汝真扶着风承熙,一步步踏上去。
  风承熙的模样看上去十分费力,九十五级台阶,中间歇了□□次。
  高台宽阔,一览万物小。
  台下全是人。
  有文武百官,有各地来使,有番邦贵客。
  在任何场合都位列前排的风氏宗亲被排到了最后面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阿偌的伽南使团。
  得益于阿偌这些时日不遗余力地表忠心,伽南使团全员都得到了列席的殊荣,和其余使团比起来十分风光。
  祭天台下围着一圈姜家府兵,观礼者外部又围了一圈,再是每隔一丈便有一队府兵,铠甲雪亮,守卫异常森严。
  叶汝真又开始紧张起来了。
  在这种情形下动手,真的有把握吗?
  “我小时候跟父皇上过一次祭天台,那时人小爬不动,是父皇抱我上来的。”
  风承熙轻声道,“那是父皇第一次抱我,他告诉我一定要做一个仁君,只有仁君才有资格站在这里而不受上天惩罚。”
  风承熙仰望天空,高台之上,春风比地面更为浩荡,带着草木湿润的气息,他的的衣袖猎猎作响,十一毓玉珠也在晃动。
  “现在我就站在这里,看看老天爷到底有没有长眼睛,是不是真的会罚我。”
  “当然不会。”叶汝真笃定地道。
  风承熙挑起半边眉毛看着她。
  叶汝真:“因为照这天气,应该搞不了天打雷劈那一套。”
  两人同时相视一笑。
  祭台之下,姜凤声在万众瞩目之下一步步爬上来。
  他身边跟着唐远之,以及两名内侍。
  两名内侍步履稳健,一看就是有功夫在身的高手。
  即便是叶汝成冒着极大危险引走了寒棠,但高台上只有她和风承熙两个人,二对四,全然处在下风。
  叶汝真下意紧握紧了衣袖。
  她的袖管里有一把匕首。
  姜凤声在风承熙面前跪下。
  姜凤声没有穿衮服,依然是穿着丞相的紫袍,襟前白鹤仙气飘逸,紫袍雍容,一表人材。
  大典按说该请宗亲当中位份极尊者主持,但现今风氏宗亲个个都有嫌疑,姜凤声根本没有给他们上台的机会。
  唐远之代行其职,一番司仪后,请出金匣里的诏书,开始诵读:“夫天造草昧,树之司牧,所以陶均三极,统天司化。故大道之行,选贤与能,隆替无常期……”
  姜凤声跪在地上,身姿卑谦,在台下的人看来恭敬一如往常。
  但在高台上,姜凤声根本没有掩饰脸上志得意满的笑意。
  若不是怕底下的人听见,叶汝真毫不怀疑他要仰天大笑。
  “陛下,当你被所有人誉为灵童下界、天赋英才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天?”
  姜凤声看着风承熙,在唐远之抑扬顿错的诵读声里,开口道,“真可惜,太可惜了,我巴不得看到你疯,可以又在惋惜你竟疯了,你什么也不知道,既没有痛苦,也没有屈辱,实在是可惜啊……”
  风承熙面无表情,目光直接越过他的头顶。
  姜凤声痛恨这样的目光。
  这种永远飘在他头顶的视线,永远不把他放在眼里,永远高高在上!
  “你神气什么呢?你以为你还能这样看我看多久?”
  姜凤声低低沉声道,“若不是为了青史留贤名,我今日便会接下诏书,下了这祭台你就什么也不是了!”
  叶汝真极慢极慢地将手伸进袖中。
  还未等她握住匕首,姜凤声锐利的视线忽然投向她:“你干什么?!”
  叶汝真一惊,来不及了。
  她抽出匕首便向姜凤声刺去。
  匕首根本没有机会刺到姜凤声面前,尚在一尺外便被扮作内侍的府兵空手握住。
  紧跟着叶汝真手腕一阵剧痛,惨叫出声,匕首离手,掉在地上,“当啷”一声。
  “家主大人无事吧?”唐远之立即停下来。
  “无事,继续念你的。”姜凤声起身,咐咐府兵,“别伤着她,还要留着给陛下生孩子。”
  然后他看着叶汝真问,“娘娘,臣自问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为何要向臣下此毒手啊?”
  叶汝真觉得自己的两手一定断了,剧痛让她冷汗涔涔,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名府兵按住她,她一下也不能动弹,只能低低道:“想知道?我告诉你啊……”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
  在姜凤声眼里她本就是一只小猫,现在这小猫不仅被去了爪子,还被府兵抓在了手里,姜凤声放心地凑近。
  叶汝真鼓起全身力气,用这辈子能发出的最大声音——
  高台离地面虽远,声音听太清,但阳光明亮,高台上发生的一切,底下的人们瞧得清清楚楚。
  此时众人一片慌乱。
  这不说好的禅让吗?怎么淑妃竟然掏刀子了?
  就在底下纷乱之时,高台上的声音传遍四方——
  “因为你谋害陛下,意图篡位,实乃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底下一时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