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难嫁 第19节
  顾父说:“不带人去,人都留家中保护你们,你是女孩儿,看着不好,就往后面藏去,保住自己性命最要紧。”
  玲珑说:“我知道,我最是惜命,不会做傻事,父亲且去,您也要小心,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之事。”
  顾父看了眼玲珑,紧了紧衣裳,抹了一把脸就走了。
  诚然,是那里有比他性命更贵重的东西,这才走的如此义无反顾。
  维樘寻了一圈,也只寻了些旧棉衣,绳子未寻到,整个人灰头土脸的。
  玲珑说:“父亲去衙里了,家里如今只你和我主事了,为着活命的生计,你得听我的,此时之乎者也用不着。这些旧衣裳都剪了,淋上油做火把。绳子去找张大叔拿,石头也问他拿……”
  维樘整个人都是麻的,听说顾父走了,他一下子就虚了,又听玲珑如此安排,他也不多话,依着安排做事去了。
  玲珑思量了一下,又叫维桯的书童过来:“你去后面寻几个空酒坛来,再让李婶子搬一袋子细面来。”
  小童虽不懂,却听话,噔噔噔跑走了。
  没法子用硝石硫磺做土炸丨弹,只能用面粉做了。
  张大叔两人尽力砍着竹剑,维樘取了绳子过来,玲珑接过绳子在大门前地下盘绕,后面的两头拴了两块大青石,又让人通力将青石搬到门榬之上,放稳系紧。
  维樘看不出名堂,张大叔却说:“这是猎户套子,杀野猪用的。”
  一时空酒坛和面粉也送来了,同来的还有画角和贺嫂子,贺嫂子说:“太太姨娘们已藏起了,张大嫂不放姑娘,让我俩过来帮些忙。姑娘,如今可要做什么?”
  玲珑说:“将面粉装进酒坛里,装瓷实些,再封好口就行。”
  这个容易。
  几个人虽颤栗着,却仍将一袋子面都填进了酒坛。
  玲珑见两个小童害怕的利害,就吩咐贺嫂子:“将他们两个带回去吧,如今用不到他们了,且藏好就是,你们也想法子藏好。”
  贺嫂子说:“姑娘说什么话,如今这境况,姑娘一个小娘子都不怕,我们怕什么,不过是一条命罢了。我们在,兴许能帮上些什么忙……这世道原也不安生,只是我们进了顾家门才安生下来,若是顾家出了事,我们又该往什么地方去?外面贼慌民乱的,出去了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索性大家一起守住家里,好歹能挣条活路来。”
  画角泣着点头。
  玲珑叹气:“也好,就守在这里吧,若无事便罢,若是贼人破了门,你们只管将面坛子外面的油芯点着,再扔到贼人身上去,或者扔在门框上也使得,都是一样的效用。”
  又叫其他人仔细看紧院墙,怕贼人翻墙进来,若有人翻墙,只管用竹刺刃叉下去。
  外面火光四起,哭嚎惨叫声越来越近,顾府众人不得不凝紧心神,各自拿了武器,严阵以待。
  小童又爬到墙上去瞭望一回,说仍不见官兵的踪影,一时众人心里又沉了几分。
  这样大的事,城里守备军竟是到现在都不声不响,今夜这事,诡异的过份。
  没多久,就听到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玲珑一把抓住慌乱的小童说:“快去,让后面的人藏好,不到天明不许出来,让你娘找个机会将后院那排不住人的房子点了,再把鸡都放开,角门那里别管了。”
  “啊?烧屋子?这……”
  “啊什么啊,快去,咱们不烧难道要等着人来烧么?”
  小童想问小郎,却见小郎此时也没了主意,只能飞也似的向后跑去。
  没多时,最后排那一溜空屋子果然亮起了火光,附近也有多处宅子亮起了火光,门前踢踏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愈近,院里众人面色青白交加,好不难看。
  外面的贼人在撞门,还恐吓着,叫骂着,夹着不知哪里来的口音,大门吱呀响,还没撞开,画角身子抖的筛子似的,贺嫂子也牙关响动,玲珑握着柄火把,紧咬了一下嘴唇,生生咬出一层血来,借着疼痛缓解过度的惧怕紧张。
  见小童实在怕的狠了,就推他一把:“到墙上去,爬在上面别动,也别出声儿。”
  小童刚爬上高墙,往外一望,吓的立时缩了头,只能慢慢伏在墙上,大气都不敢出。
  大门一直撞不开,外面的人愈急,整个门框子都咚咚响。门里的人,冷汗直流。
  忽的,小童抬头一看,顿时溜下墙来,高叫到:“姑娘,守备营的人来了。”
  玲珑问:“贼人有多少?”
  “不足二十人,我见别家门口也有。”
  “守备营的人离这里多远?多少人?”
  “就在对面那条街,有一队人,看不清多少。”
  玲珑压了压心跳,想了一瞬,看向维樘:“我想关门打狗。”
  维樘气息一滞:“胡闹。”
  玲珑继续说:“父亲那里,朝中的问责是难免了,唯今,只能尽力揽下一份功劳来减少父亲的罪责……”
  “不成”
  “当下,只能听我的。”
  维樘仍然坚持:“不成。”
  玲珑不看他,转头吩咐:“张大叔,开门。”
  张大叔想了想,提着一把砍刀,一刀将门鞘打落,大门轰然而开,撞门的贼人冷不丁扑了进来,踩上绳套,前面绊倒一排,后面的人不提防,也带倒一片……
  “扔——”
  点了火引子的面坛子尽数砸在门前悬空的青石上,面粉四散,然后——
  “轰——”飞扬的面粉顿时炸开来。
  ……
  待守备营赶到,便看到几十个贼人痛苦嚎淘在地,身上血肉模糊,一进门就闻到了烧焦的皮肉的味道,一群人拿着竹削将他们围着,正中站了两个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个十三四的少女。
  少年目色有些呆愣,少女见了许多人,立刻躲在少年身后,推了一下少年,而后半掩着身子,悄悄退出院里……
  守备营一时愣住。
  张大叔引着维樘上前报备事项,维樘似是才醒悟过来,往后一瞧,见不见玲珑的身影,又见画角和贺嫂子也不见了,心知玲珑是悄然离开了,眼下只他一个人了,想到这个,才强打起精神和来人报备家中信息。
  他还木着,张大叔却说:“有一伙人闯了后院,烧了一排屋子又抢了些东西走了,我家大人早在事端初起就去了衙里,留我等守在家里,如今,我家大人那里如何,诸位可知道?”
  其中一人说:“顾大人也带着衙吏护卫着府衙,这时许是安全了的,你们不必担忧。”
  “如此就好。只是这些贼人……”
  “自是府上的功劳,我等记了人数,便拘了去。”
  “有劳诸位。”
  “不敢,只是,这些人这伤……”
  “哦,是用酒坛烧的。”
  “是用酒烧的吧?”
  张大叔躬身:“小人慌乱,说错了。”
  “无妨”
  倒有一项难事,这些贼人烧的严重,连走都不大会走了,要怎么拘?
  最后扯死狗似的,扯着出了顾府。
  守备营的人还疑惑:“用酒烧的?也没闻见酒味儿啊?”
  另一人叱他:“管他是用什么烧的,横竖这是顾大人的功劳,记下就了事,何必多探问。”
  张大叔重新关了门,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一屁股坐地下,再起不来。
  那一夜,顾父一直没回来,家里大门也没开过。
  玲珑接了顾母并几个姨娘回屋,人心慌乱,又冷又怕,都打着颤,玲珑也在颤抖,腿也发软,不过还是硬撑住了。
  见大家还是无措的很,玲珑说:“若睡不着,就去厨房拾掇一下,煮两锅面条子,大家热热的吃上两碗,胃里暖了,心也就安了。别的事,等天亮之后再说,放心,咱们家现下是安全的,不会再有贼进来了。”
  然后各自回屋,玲珑没回自己屋,就和顾母在上房里对付着睡了。
  再次醒来,天光大亮,顾母不在,屋里就只她一个,起身时发现头晕的很,摸了一下,果然有些发热。
  这倒不碍,摸了衣裳穿好,向后院寻去,却见家里所有人都在烧掉了的那溜屋子那里,清理着余烬和未烧尽的椽子。
  关关娘一改昨日的慌张,煞有其事的跟大家伙讲烧房子的经过:“……这火一起来,唬的我愣是出了一身冷汗,还想着,好端端的屋子说烧就烧了,姑娘这心里怎么想的?正心疼呢,就听外面闹起来了,左右两家里闹团团的,哭的哭嚎的嚎,可渗人哩,那伙人见了咱们屋子烧着了,又见了鸡从角门逃出去,走到门口了,竟是没进来,去了别家……阿弥陀佛,那一时,我真真要吓死了……”
  李家小子接过话说:“那算得了什么,姑娘在前院……”
  正说着,就被人打了头,转身一看,是他爹。又想着昨日张大伯的交待,李家小子也不敢说了,只含糊着说:“姑娘让我们用竹子做刺刃。”
  妇人们不知前院发生的事,只叹道“姑娘真是好胆量”,唯贺嫂子只附合着,却一句别的话都说不出来。
  姑娘岂只是好胆量,她还杀伐果断,说杀人就杀人。
  顾母不喜欢众人议论玲珑,就说:“姑娘是去前院看望兄长的,她一个女孩儿家的,能做得了什么?以后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传出去,家里女孩子的名声都别要了。”
  众人应喏,丢开玲珑,又说起别的事。
  总有人眼尖,往外一扫,就看见玲珑走来了,便打招呼:“姑娘来了?”
  顾母看见玲珑,嗔怨道:“何不再多睡一会儿?”
  玲珑笑:“睡足了就醒了,瞧这里热闹,过来看看。可使人看过父亲了?”
  “你张大叔一早就去了,说是没伤着,不过要多忙几日了。”
  “可看望过街坊四邻?”
  顾母一怔:“如今这个模样,人家里都乱着,咱们也不好冒冒然登门去,且等一两日再说罢。”
  一两日可迟了。
  玲珑吩咐关关娘:“婶子,你带些能吃食去这四周家里走一走,问别人家有什么难处,要是能办的,咱们宁辛苦些,也能帮着办。贺嫂子你带兄长去父亲同僚家里走一走,还是一样的话,有咱们能帮的,也是要帮的。家里这些屋子且不急着清理,等事了再清理也是不迟的。李大叔,你和你家小子就守在门口,谁家有事就帮着支应一下,这几天,要累你多劳动了。”
  几人看了顾母一眼,见顾母没反对,就应声出去了。
  顾母其实气玲珑自作主张,但这么些人在,不好说她,带她回了上屋才说:“你一个小娘子,问都不问我一声就做了这个决定,规矩都不讲了么?我说过别人家正是乱糟糟时候,这时候不好上门,要不让人家怎么看?迟个一两日,等人家收拾齐整些再上门,这才是正经礼数。”
  玲珑扶她做好:“如今哪能讲什么礼数,只管讲人情才是,别人乱着,正需要帮助的时候,咱们上了门帮扶她一把,这才能结下交情……父亲此时举步维艰,就怕没人肯帮衬一把,咱们做这些事,纵是结不下善缘,但凡父亲那里有人肯多说两句话,少些人落井下石,这就是咱们最大的善缘了。”
  顾母未曾想玲珑竟想的这么长远,知她这种行为是僭越,又不忍说她,只好叹气:“罢了,你主意大,我是说不过你的,横竖这些事我不会处置,就由你拿主意吧。我夜里摸你有些热,怕是夜里惊着了,如今可还好?”
  “略有些头晕,一会儿吃上一丸药,再蒙个被子睡一觉就不妨事了。你身子没什么大碍吧?”
  顾母苦笑:“我能有什么大碍,一早就躲的好好的,只让一双年幼的儿女去面对贼人,想起来就羞惭的不得了,偏我又没多少见识,纵想帮你们也是帮不上的。”
  玲珑默然,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内宅女人喜怒哀乐都不由已,自然也没多大能耐,不独顾母一个没了主见,多的是没主见的妇人,像昨天那种事,若贼人进了家门,妇人们了不得就一刀抹了脖子,哪个想着要拼一拼的?
  这世道从没教过她们长见识、有主见、去拼命。
  头有些晕沉,安慰了顾母几句,玲珑就回自己屋找了一丸药,就着冷水吃了,然后就爬上床,蒙了被子又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