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古代当名士_分卷阅读_35
  他重重端起茶盏,盏里的水溅了一地,溅得王家家主脸色发青。然而宋县令脸色比他更难看,全然不怕得罪士绅,冷声吩咐道:“礼单原样奉还,请王先生回去吧!”
  他这举动简直是自绝于士绅,祝县丞、于主簿等人听说了,都惊得坐不住,纷纷赶来劝他,说这王家是世居本地的大户,又在朝廷里有根基,他们这些外地来的官员开罪不起人家啊!
  宋县令憋着一股气说:“他还有隐田隐户、欠缴税银、隐蔽差役几桩罪名在身哩!我只不立刻扒了他的衣冠问罪已是宽容,有什么得罪不起的!”
  这些地方豪强一惯地挟制官长,他从在广西任职时就受够他们的欺负了!就为对付这等人,他们时官儿几年没空回京参加院试,以至今年才中秀才,还被桓家欺上门来退亲。如今时官儿要清丈土地,给朝廷多增赋税,叫百姓分得良田,这些人又来阻碍,还要威胁他压制时官儿!
  看那王乡绅的模样,分明就是记恨了他儿子——哪怕他真劝得儿子不再清隐田,那些人也不会感激,必定藏恨于胸,将来得了机会还要报复。他堂堂百里侯,难道还能怕了治下几个刁民,为他们损了朝廷的利益,坏了儿子的正事?
  他当爹的就得顶得住,不许人伤到时官儿!
  他不光在衙里坐镇,还召集起百十名精悍强壮的民壮,自掏腰包加发钱粮,叫他们到城外保护儿子。
  得了老父背后支持,宋时越发有底气,划分地界时越发从容。
  就有王家庄户、家人远远盯着他们,他都只当看不见,丈量土地量得越发细致。每量到一处,还叫民壮帮百姓抬走地里被水冲来的木石,清出溪、沼、湿地中的淤泥。
  河底沉积的淤泥富含腐殖质,他都就地分给来主动帮忙的百姓,教他们将淤泥晒干、粉碎,消毒后再按比例混入田土或砂土作肥料。
  平常农户清理河淤后也拿淤泥做肥,只是不像他弄得这么精细,都是凭着经验往田里洒的。宋时却是看过农科专家的小论文,知道这些淤泥粘性太强,透气性不好,必须经过粉碎、消毒,再掺上砂质土壤增添疏松度才适合作肥料。而且沟渠沼泽都是孳生害虫的重地,这些淤泥里可能混有虫卵,用之前需要杀虫。
  他现在的科研水平还配不出来化学消毒剂,只能凑合着教人用生石灰消毒。好在福建这边土地偏酸性,掺点石灰反而能调节酸碱度,使氮磷钾有效性增大。
  他领着人在田间测量,边量边给看热闹的百姓讲土法化肥和农药的制作知识——当年他住在桓家时,做杀虫剂也要考虑桓家人的接受度,所以只是用药店买来的药材煮水;到广西之后却是更多要考虑农户们能不能用得起,所以主力推广的是田间遍地可得的水蓼、乌桕叶、虫尸浆液和草木灰等。
  这么一个县令公子,衣饰光鲜的美少年,拎着衣摆蹲在地头儿,给农户们讲如何捣烂粘虫、地老虎、棉铃虫的尸体,捣出浆液加水浸泡……画面相当感人。
  桓凌感动得几回背地里暗谢,谢他当年跟自己住时没用上这种药。
  那些庄家本就感激他当初的救命之恩,如今又听他开办田间地头农业知识讲座,简直要把他当神仙一般看待,悄悄问他:“相公莫不是个后稷身边的童子降世吧?不然怎么你做县令公子的,还能懂得这么些种地的法子?”
  宋时右手背后,抬头望向远方,神色深沉:如果说我比别人看得更远一点,那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往后看五百年,他真是站在了好多巨人的肩膀上啊。
  可惜这时代牛顿还没生出来,没人知道这格言警句,他只能在心里念一下过过瘾,然后对着那些老农谦虚地说:“这是我随家父在广西任上时听当地老农说的。家父做这一县父母,要把百姓当作亲生子女来护持,我做儿子的秉父志,自然也要钻研些与百姓有用的东西。”
  围着他的庄家、民壮都啧啧称叹,感激上天给武平县送来了宋大人这般好父母,还有宋公子这么个神仙似的公子。
  一个信神的妇人便说:“小舍人和桓公子带着这些大哥们清出许多王强家占的土地,往后也就是县里的官田了。舍人可否叫大令划出一块地来,小的们愿意大伙儿添钱,凑些石料木料,给大人与小舍人立个生祠。”
  她身边的庄户也附和道:“小的家里也供了舍人的长生牌位,不过在家供着香火稀薄,就不如索性盖个庙……”
  卧槽,生祠是人人能立的吗?宋时脑子里顿时浮现了魏忠贤前辈的下场,吓得直接站了起来,连连挥手:“不可如此!我一个寻常书生,哪里当得起人供奉?这官田里也不能胡乱建庙!”
  武平县搞淫祠的风气相当浓厚,得个狐狸精、五通神都得建祠供奉,宋时不许他们盖庙,众人还有许多遗憾。
  桓凌在旁忍着笑意看他,替他解围道:“朝廷不许给官员建生祠,你们虽是一片好意,真建起来却要连累宋大人为难了。若真有心回报大人,日后勤力耕织,按时纳钱粮就是了。”
  他虽然穿着普通书生的衣服,却有几分官员才有的威严气派,跟宋时这位亲民的小舍人不同,说出话来就叫人下意识遵从。
  庄家们唯唯应声,又叹了几声可惜。宋时笑着安慰他们:“咱们父子都是普通人,建祠供起来岂不是要折了福气?你们若是真感激家父当日派人救灾治水,愿意捐善款报答的,来日这边清丈好了田地,县里或者能拨一块地建个社学。你众人捐些石灰木料,帮着修好了学校,县里再拨块学田供老师们的日用,你们家里的小子们就方便读书了。”
  福建这地方的风俗就是好读书。
  虽然也好诉讼、好打架,但这些缺陷都遮掩不了文风盛的优点。哪怕再穷的人家,挤出几个钱来也要送孩子到社学读几本蒙训、杂字,好送到城里当伙计。
  听说县里要给他们这片乡里建社学、辟学田、请先生来教孩子读书,就连原先托庇在王家门庭下的庄户们都悄悄倒向了宋时。王家要他们盯着县里清整田地,故意冲撞丈量田亩的队伍,最好伤上几个人碰瓷,这些庄户也不肯用心,倒像是又一批护卫似的远远围着他们。
  隔几日晚间要收工时,忽然有个短衣包头的农妇拦住他们,提着篮子卖新摘的龙眼。福建的龙眼极甜,核又小,大伙儿干完一天活,正要吃些水果解渴,宋时便要连篮子一起买了。
  那妇人双手捧着篮子,恭恭敬敬地说:“这是小妇人亲手摘的,保证干干净净,个个都好,小妇人拿给舍人看,不好的不敢要钱。”
  靠近宋时后,却回头望了望四周,低声道:“小妇人是王家庄户的老婆,有事来秉报舍人知道。王家几位管事老爷商议着等舍人回去,就要偷偷地重画地界,挪你们立的界碑。还说,还说宋大人官儿做不长久,等你们去了,将来这地方还是王家的……”
  桓凌长眉微皱,觉着这话有些不对——这不是等着宋大人考满后转迁的说法,倒像是预知道宋家不久就要离开似的。
  到底是武平这边的势家要对宋世伯和时哥儿不利,还是桓家又闹什么事了?
  ……不论如何,他在武平已经受用了足够久的逍遥日子,也该去府里担任那个可以庇护宋家的官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