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2)
  她知道如果不是这通电话,她大概已经昏头昏脑地答应了,幸亏拉回理智,才得以从沦陷里逃离。毕竟她认为,这样的时刻,不适合做任何决定。
  不是医院来的电话。
  姜亦恩愣了大半天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急急忙忙跑去客厅翻包。看着来电显示,还迟疑了一下,犹豫着接通后放置耳边,轻喂了一声后,依旧难以置信地挤出两个字:
  舅妈?
  安寻跟出卧室房门,听到这一声后,顿住了脚步,眉头也不禁凝住。这么长的时间以来,她倒是经常看到姜亦恩给家里打电话,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乖巧地说那些讨人喜欢的话。
  但是,那边从来没有主动打过一通电话给姜亦恩,也从来没有人问问小丫头在外头过得怎么样。就连那次受刀伤的事,她的家人也都毫不知情。
  事出反常,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起去,担心着是不是姜亦恩那年纪大的外婆,出了什么事。
  幸好,是她们多虑了。
  姜亦恩忽然开了眉眼,兴奋道:真的吗?!我可以回家过节?!
  上大学以后,这是舅妈头一次主动邀请她回家过节,从前哪怕是过年想回去,舅妈都会以各种理由搪塞,就算答应了,也是话里话外地让她吃个年夜饭就走。
  安寻听到这一句才安下心,悄无声息地退回了书房。倚靠在门边,翻看着手机订单上两张跨年音乐会的门票,酸涩涌动着落寞,不禁眼光垂落,苦笑着轻叹一声。
  她以为,这个佳节,她终于不用是那万千灯火里唯一的昏暗了。
  终于不用自告奋勇的去医院值班,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孤独了。
  终于不用在合家欢聚的跨年音乐会里尴尬地买一个座位,让所有人都好奇是谁大过年还是孤身一人了。
  可是,要怎么去争取啊,哪里有资格挽留啊。
  到底,那边才是小丫头的家啊。
  今天这样的机会,对于姜亦恩来说绝对是千载难逢的。兴奋之余,她又不得不犹豫,自己走了,安姐姐不就是一个人了吗?回头看了眼那个躲藏在门后默默黯然的身影,想也知道,她会有多孤独。
  最终,还是咬咬牙道:舅妈,我今年可能
  话还没说完,眼眶就泛红了。
  毕竟,舍弃掉两年没见过面的外婆,也是忍痛割爱啊。
  怎么了?学校还有事?没关系,到时候能回来就回来吧,你外婆天天念叨呢。电话那头,是难得的宽容和热情。
  谢谢舅妈,但我今年可能真的不能回来了。
  姜亦恩说完这句,没等回应就火速挂了电话,她不想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久久停留在原地不动,身体里只有千疮百孔,处处都是钻心的疼,疼到握着拳的指甲深陷进肉里,也浑然不觉,疼到下意识咬死了内唇,嘴里不知不觉蔓延开一股血腥味。
  她好想哭,却不知道要怎么哭。
  她知道她一旦决定,以后可能就再难回去了,外婆会怎么想她,舅妈会不会觉得她是白眼狼。
  可是她更害怕,留安寻一个人在孤独里,也害怕,安寻会因此对她失望。她不愿意用这样的心态亵渎她的安姐姐,可是不得不承认,她是不自信的,也是不安的。
  她自认,她就是一只流浪猫啊,和小橘一样,乖了才有人疼,听话才有人要。被捡回家,是三生有幸。
  可是忘不掉前主人的小猫,是不会被新主人喜欢的。
  深呼吸一口,挤出一个笑容,假装轻松地跳步回了书房门边:安姐姐!
  嗯,我听到了,恭喜你。
  安寻淡淡弯了弯嘴角,先道了恭喜。收拾了地毯上的热茶和没来得及翻看的书,关了钢琴旁边的落日灯,轻薄的身影瞬间被吞没在黑暗里。
  刚摸黑往外头走了两步,啪一声,屋顶白炽灯亮起,是姜亦恩开了门边的开关:等你出来我再关灯。
  望着小丫头清澈明亮的笑眼,安寻诚然有那么一刻的呆愣,好像自己心里那盏灯的开关,也被重新打开了。
  姜亦恩接过了安寻手上的茶杯,一起拿到厨房清洗:安姐姐,你都听见了呀不过,我已经决定不回去了,我还是打算留下来跟安姐姐一起跨年。
  安寻心里的酸涩,已经在小丫头为她打开灯的瞬间就驱散了,此刻,更加暖意浓浓。小丫头没有认为她一个人也可以,她被小丫头坚定不移地选择了。
  心口一酸,纤长的睫毛上又沾染了泪星子。
  回去吧,不用担心我。元旦假期都要值班,本来还担心要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了,你要回家的话,就正好。
  她不是感受不到小丫头接到电话时那一刻的惊喜,怎么舍得让小丫头忍痛割爱,又怎么会真的去和老人家抢见她孙女的时间。
  况且,能被姜亦恩选择,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姜亦恩很是为难,自己回家开开心心过节,安姐姐却要一个人在医院过夜,怎么想,都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我还是不回家了,反正晚上医院没什么事,我去陪你。而且,我已经拒绝舅妈了。
  安寻一惊,满是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小脸:傻丫头,跟你舅妈好好说说,她会让你回家的,我知道你等这一天很久了,很想外婆吧?
  姜亦恩鼻子一酸,那本还固执忍着的泪,也在一瞬间大颗滑落,也滴进安寻心坎里,惊起一圈涟漪。
  好了,不要让自己为难了,我们相处的日子还长,回去跟外婆多待两天。
  姜亦恩摇了摇头,抹了把眼泪,强忍着哭腔哽咽道:我不走对不起,我很高兴可以留下来的,我就是太想外婆了
  其实,她好想问一句:
  如果我回去了,以后,还能回来吗?
  想外婆是应该的呀,你真的不用两边为难,这不是选择题。鱼和熊掌可以兼得,为什么要逼自己做选择呢?我们每天都待在一起,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安寻似乎感应到姜亦恩的害怕,心头交杂着苦涩和酸胀,一阵阵冲击着喉头,忍得闷疼。把小丫头圈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
  安慰着她,也安慰着有些失落的自己。
  我的亦恩宝宝,不怕。
  我们这个家,你随时都可以回,知道吗?
  姜亦恩所有的强颜欢笑,都在这一瞬,被打破地七零八落。喉头一阵酸紧,像是本能的再克制情绪崩溃,无奈,还是泪如泉涌。
  自责,委屈,都变成眼泪把她覆没,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又一次地亵渎安姐姐的爱,怎么可以把她们的关系也比做是主人和宠物。
  怎么可以,这样轻视安寻。
  那你再叫一声,宝宝姜亦恩许久才能勉强开口,带着哭腔,一抽一抽地撒娇。
  安寻忍俊不禁,眼底温存着爱意,亲吻了女孩的额角:
  宝宝,我的宝宝。
  不管你去哪里,我都在家等你。
  那晚,姜亦恩就像是被打开了某个奇妙阀门,洗澡在哭,穿衣服在哭,擦水乳在哭,吹头发在哭,上床了也还在哭,哭到几乎要昏厥。
  毕竟,姜亦恩在那一天收获了太多有生之年。至少在那一晚,她是相信的,她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孩,变成了有两个家抢她回去的小孩。
  安寻也全部纵容着,替她抹匀水乳,吹干头发,抱在怀里,久违地哄她入睡。享受着小丫头的撒娇和依恋,心里,也甜蜜满足。
  经过了这一轮苦涩酸甜,她也终于确信了:
  这个小孩,是她的。
  谁也抢不走。
  十二月三十日上午,在安寻软磨硬泡,连哄带骗下,姜亦恩还是抱着甜甜坐上了回江北的城际列车。
  本来,她是打算得好好的三十一号再来,吃过团圆饭后当天就折回,也就不用带走甜甜的,可是安寻说自己临时加了几个轮班,没时间陪她,让她和外婆多待两天再回来。
  手边,还有好多安寻替她准备的礼物,给外婆的颈椎按摩仪,给舅妈的大衣,给舅舅的手表,给表弟的新款手机。
  要不是运气不好碰到开箱检查,她大概到家了才知道自己被安寻骗了。
  骗子,居然跟我说只是脑白金
  无奈,也只能带着安寻的好意,回家讨舅妈开心了。
  她还记得出门前,安寻问过她一句:新的门禁密码已经改好了,你记得吧?,她回报了一句确认后,安寻还追问了一句: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安寻却卖了个关子,说是等她回来之后再告诉她。
  此刻,看着备忘录里的数字,她依旧没有头绪:
  292593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安寻:(扶额)我怕不是领了个傻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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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天色渐晚, 安寻也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打开门的时候,看到家里昏暗一片,脚步一顿, 心里不由得仓皇失措。
  明明早上才把小丫头送到车站, 明明忙碌的一天里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无数遍安慰自己不过几天而已, 以为做好了预期就不会有落差,为何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她骗了姜亦恩,三十一和一号的这两天, 她更本没有什么轮班, 值班表早在半个月前就排好了。面对接下来的两天假期, 和提前订好的跨年音乐会门票, 她真的有些不知所措。
  十八岁至今, 她用十三年的时间习惯了一个人,不曾想小丫头的闯入,让她短短半年就忘记了这个习惯。
  失落之余, 想着看看家里的食物囤货还有多少,毕竟她不想再雪上加霜的一个人跑趟超市。谁知道刚打开冰箱, 就看见一个被保鲜膜封好的盘子,上头还贴了张便利贴:
  安姐姐,不许偷懒哦,两天的菜都给你备好了,不炒等我回来就不新鲜了哦!今晚的米已经洗好了放在电饭煲里, 直接开电源就好啦!
  盘子里, 是一些切好的蔬菜,旁边的碗里,还有一小份腌制好的肉。
  安寻看着七扭八歪的字, 想象着小丫头俏皮可爱的口吻,原本空落的心里,也晕染出几分暖意,嘴上,依然不认输,自言自语一句:
  这个小孩的字,真的该练练了。
  即便如此,还是揭下了便利贴,拿到书房悉心收藏在了本子里。
  被姜亦恩带着吃了几个月晚餐,居然也养成了习惯,这个点,确实也饥肠辘辘了。索性把小丫头为她准备好的食材全部用上了,心想着大不了明天就吃剩菜。
  不久,厨房里就冒出了热油滋啦滋啦的声音,习惯了有小丫头打下手的安寻,此刻也有些力不从心,一会儿忘了放辣椒,一会儿忘了生抽,平时有条不紊的样子全然不见,几头忙碌,居然也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孤独了。
  第一次这样认真对待自己一个人的晚餐,心里,确实是久违的充盈。
  至于姜亦恩的这一天,就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
  从看到容光焕发的外婆开始,到舅妈备好一桌没有葱姜蒜的好菜为止,是极速上坡。所以她也心甘情愿地拿出了安寻为她准备的礼物,不出预料地让舅妈高兴得合不拢嘴。
  可是不过多久,那颗赤忱的心就极速降落,摔得粉碎。
  就让你给你弟弟联系一下研究生导师也这么难?大不了我们花点钱呗!
  听到舅妈这句话,她才终于知道这次回家的机会不是恩赐,而是鸿门宴。
  但她不知道怎么拒绝才能不惹舅妈生气,表弟今年大二了,高考分数不理想,到外省勉强读了个医学院,按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要凭自己的本事考到仁卓读研究生,确实难比登天。
  可是无论是学术还是医术,绝对容不得一点沙子。这是陈奶奶和安姐姐一贯的坚持,她也绝不允许自己动摇。
  好在,医生世家出身的姜亦恩,有个明事理的外婆。
  小恩啊,你别听你舅妈那些,只管好好读你的书。
  十五年前,孙美凤看见老太太把年幼的姜亦恩带进家门的时候,就心有不悦,说姜亦恩寄人篱下,她又何曾不是。一家三口住在老太太的老洋房里,虽然明面上是她持家,其实大事小事都要看老太太脸色,家里多了个姜家的宝贝孙女,她倒更像是个外人了。
  好不容易把姜亦恩拉扯大,老太太年纪大了,也不如早年间强势,孙美凤难得享受着一家三口的自由,自然是不愿意姜亦恩再回来打扰的。
  今天说她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也认了。
  哎呀妈!我这不也是为了您孙子
  自己读书不中用,想那些歪门邪道有什么用?小恩平时学习忙得过年都回不来,难得回来一趟,你就给她添堵。
  老太太一发话,孙美凤立马收了话,沉着脸,白了身边两个不中用的男人一眼。
  姜亦恩心头一顿,满眼疑惑:什么?不是舅妈说
  话还没出口,就被孙美凤连声打断:是是是,以前每次叫你回来,不都说学校要你们去医院帮忙嘛!来,不说那些不高兴的了,吃块你最爱的糖醋排骨。
  姜亦恩哑口无言,心脏像失了重似的狠狠一落。
  这几年每次想回家被拒绝,她都抱着一点希望,她知道只要外婆开口,舅妈是没有办法再搪塞的,可是每每期待外婆帮她,结果都是心灰意冷。她还一度以为,外婆也没有那么想她。
  居然今天才恍然大悟,却也只能默不作声地咬一口糖醋排骨,没尝出任何味道,只有心里五味杂陈,不尽悲凉。
  到这儿还不是最低谷,表弟不知道从哪个朋友那里打听到了好多仁卓的事,其中就包括了她和安寻的八卦,话已至此,他也毫不留情地全盘托出。
  我是不中用,哪有老姐出息啊,能和副主任有一腿,真是为了前途不惜一切代价啊,医闹还替人挡了刀子呢!命都豁出去了,我可做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