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无常
  当太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场的有不少人心里都吐口气,好了。
  陈绍手攥了攥,感觉掌心的汗津津。
  适才这短短的一刻,简直让人几乎窒息。
  不过,这女子…
  他忍不住去看那边的程娇娘。
  殿内适才吵闹的那般凶险热闹,她始终站立神情安然,明明事件围绕她,但偏偏她似乎置身事外看热闹一般闲闲。
  当然这种场合可跟上一次冯林弹劾她不同,自辩是完全不能服众的,太后也不会听,没想到她没有自辩,而是直接点头认了。
  事情都是好坏两面,福祸自来相依,她能引雷,所以引来今日之祸,但她能引雷,偏偏也就能解今日之祸。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倒是白费了他适才的紧张,以及张纯的言语口舌。
  这个女子,每次都是这样让人死去活来提心吊胆,但偏偏最后都是举重若轻的化解了,搞得他们到像个傻子一般。
  不,不是他们像傻子,而是他们太聪明了想的太多,而这个女子因为曾经痴傻所以想法直来直去,化繁为简,直击所需….
  关键是所需啊,人都有私心,人都所需啊。
  “那怎么印证?”
  太后的声音打断了陈绍的乱想,他忙收正神情看向程娇娘。
  “再待雷雨日,我能在世人印证引雷。”程娇娘说道。
  “再待?一年半载要是没有雷雨日呢?”有朝臣说道。
  这自然是高凌波的人。
  此时的高凌波已经沉默不语,安静的似乎先前的癫狂从来没有过一般。
  这种沉默自然不是已经放弃了,那沉默的垂下的视线里必然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凶光。
  “对啊,平王可等不得。”太后说道。
  “不会那么久,三五日内必然还有雷雨日。”程娇娘说道。
  “程娘子可真厉害,能呼风唤雨啊。”又有朝臣似笑非笑道。
  程娇娘看向他。
  “风雨就在那里,而且通过各种方法提醒着世人。”她说道,“你看不到,是你愚钝而已。”
  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但旋即大骇忙低头躲。
  这种时候笑岂不是找死。
  亏的是所有人都注意程娇娘,没理会他。
  那朝臣面色铁青,愤愤的哼了声,要说什么也没什么可说的。
  “真不愧都是江州。”他嘀咕一句。
  顺便替高凌波出了口被张纯骂的气,当然声音太小,张江州没听到。
  “既然如此,就由中书安排。”太后说道,事情到此也心焦力瘁,一面手抚着额头。
  陈绍上前领命。
  “陛下病情未知,臣等当在宫中轮值。”他又说道。
  太后没力气的摆摆手示意同意。
  “就由陈大人你们定夺吧。”她说道,一面转头看着昏迷不醒的皇帝,顿时再次悲从中来。
  “陛下啊。”
  太后扶着卧榻大哭起来。
  顿时满屋子响起哭声。
  而此时的皇宫外,平王遇难,皇帝病危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但由于宫门紧闭,朝臣们都还在皇宫内,具体的事都不清楚,传的沸沸扬扬。
  高凌波可以举着先帝赐的玉带闯宫门,其他人可没胆子,这个时候,直接被禁军斩杀在宫门前都是你活该。
  不过高凌波都举着玉腰带闯宫,想来事情一定准的不能再准了,顿时在外的朝臣们都人仰马翻乱了起来。
  周老爷的书房里挤满了人,七八个清客都在奋笔疾书。
  “简单点,简单点,他们也都不是傻子,最要紧是快些把书信送去。”周老爷一边踱步一边说道。
  “西北的多写几个,他们都不在一个地方。”
  “陕州的写两封就够了,写给族长一个,再写给知府一个。”
  “老爷,知府那里肯定不缺咱们的。”一个清客说道。
  周老爷呸了声。
  “那也不能少咱们周家的。”他说道。
  合家合族都在陕州呢,面子怎么也得过得去。
  清客点头忙应声是,继续写。
  来到这边的屋子里,周夫人正带着仆妇翻箱倒柜,将丧事要用的衣衫布料都找出来。
  周老爷看的心烦,抬脚走出来,院子里也是一般的热闹,家中的子侄们带着管家小厮正在撤去喜庆的灯笼遮住雕红。
  倒是只有一个闲着。
  “平王真的死了?”周箙怔怔说道。
  “真的死了,这还有什么假的,谁敢乱传这个。”周老爷没好气的说道,“连皇帝都…”
  虽然在自己家中,周老爷还是没敢说出那个字。
  周箙转头看着他。
  “那,就不用成亲了。”他说道。
  啊?什么?
  周老爷愣了下。
  “娇娘她就不用成亲了。”周箙说道。
  皇帝如果不在了的话,大丧期间肯定是不能婚嫁了,就算不死,病着这婚事也办不成了。
  周老爷哦了声。
  “那也是应该的。”他说道。
  “父亲,平王死了。”周箙再次说道,在死字上加重语气。
  平王…
  周老爷愣了下,忽的想到什么,他的脸色顿时变了。
  “….父亲,刘大人得了风疾。”
  “当然,她一定会干掉他,对于那些妄图觊觎她的人,她一向痛快的干掉了事。”
  “我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或许就跟借力打力射杀那泼皮无赖吧,又或者跟在江州雷火劈死了小玄妙观观主以及奸夫那样吧。”
  耳边忽远忽近的响起话语。
  都死了…
  刘校理,什么观主,太平居前的泼皮,身败名裂滚出京城的冯林…..。
  那些人,那些跟她有纠葛的,想要她的财物的,那些威胁她的,对她不利的…
  “你难道忘了,最初做媒,最初挑起事由的是谁吗?”
  是平王!
  这个年轻的唯一储君,将来还会在位很长时间的皇帝,他的喜怒必将很长时间的影响左右着朝堂,而且这种左右还会延续他的子孙…..
  有平王在,他们周家程家就休想翻身…
  “亲事是小事。”
  周老爷的耳边响起那女子重复过几次的话。
  可是不是嘛,何止亲事是小事,连平王都是小事….
  连平王都死了…
  是,她,吗?
  周老爷想要问,但这句话却是打死也不敢问,只觉得腿一软,手扶住廊柱。
  我得亲娘老子啊!
  ……………………………………
  “我就说嘛,半芹你不用做嫁衣,谁要是沾染了你家娘子,就一定倒霉。”
  张家宅院里,张老太爷笑道。
  回应他的是女子更大的哭声。
  “哎呀,老爷,您就别逗半芹了。”老仆跺脚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
  他又忙去安慰哭泣的丫头。
  “都还说不定,就是万一..国丧,那过了再成亲也一样….正好你的嫁衣可以慢慢的准备。”
  “哎,那可不一定。”张老太爷立刻说道,“半芹哭只怕不是因为做不成嫁衣吧?”
  老仆觉得面前的丫头身形一僵硬。
  “半芹,平王殿下,可是被雷劈死了。”张老太爷说道,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你是不是听到这个才哭的?”
  雷劈死的,雷劈死的….
  丫头伏地放声大哭。
  “..哎呀老爷,你可真是….你说这个干什么啊!”
  “…哎呀说这个怎么了?咱们不说,别人就不想啦?骗谁呢…”
  “...老爷,你这是幸灾乐祸还是什么意思?我看您是太久的饿病没犯了….”
  “….哎万平,你们这些家伙,到底是吃我张家的饭还是吃程家的,怎么都向着她,麻烦又不是我惹的,怎么都冲我来发火,真是倒霉,我就说嘛,只要沾染上她就一定要倒霉……”
  …………………………………
  “真是没想到。”
  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感叹。
  程娇娘回头看了眼,见是走在后边的晋安郡王神情沉沉。
  得到允许离开皇宫,这时候天色已经近傍晚,回头重重的宫殿在夕阳里变的越发的高大。
  “真是没想到。”晋安郡王接着说道,也看着身后的天空,“好好的天说变就变了。”
  虽然他期盼过很多次平王死,也曾经亲自安排过恶疾疠疫,但最终也都是计划而已。
  没想到突然之间,平王就这样死了。
  还死的如此….
  他是亲眼看着那雷劈下来的,现在想起来,脑子里还是震骇不已。
  死了…
  他的视线落在宫殿上,似乎又看到那个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已经认不出模样的少年…
  可怜?高兴?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五味杂陈吧。
  不过…
  他垂在身侧的手攥起。
  可恨的是这祸害死都要坑害别人一把。
  “这就是无常。”程娇娘说道。
  天道无常。
  “这也很正常。”她又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点点头。
  “是,无常便是正常。”他说道,“没什么可怕的。”
  走出宫门,宫门立刻关上了,带着一种慌张不安。
  原本能够停在御街上的马车已经被赶走了,程娇娘和晋安郡王不得不沿着御街上一路走出去。
  走出御街,终于看到路边停着的马车。
  “娘子,娘子。”半芹声音含泪接过来,都没顾上提灯。
  御街上的灯火摇摇晃晃的让这边的路更显得昏昏。
  “走吧。”程娇娘说道。
  “我送你吧,这一趟回去之后,大约不便见了。”晋安郡王说道。
  “程娘子。”
  有声音从一旁传来
  程娇娘看过去,见秦弧慢慢的从一旁墙角的阴暗处走出来。
  “秦郎君。”程娇娘声音有些惊讶。
  真的一直在等啊….
  “殿下,我想和程娘子,借一步说话。”秦弧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没有多言,转身便走向自己的马车离开了。
  “秦郎君,有劳你….”程娇娘说道。
  话未说完,秦弧上前一步,打断她。
  “是..你..吗?”他声音沙哑的问道。
  随风摇曳的灯光下程娇娘脸上的神情沉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