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少年萧罹迅速反应过来,伸手也掐住对方脖颈。
  两人对视一瞬,眼底齐齐闪过杀意,手上用力,双双滚下山腰。
  迟来的侍卫在山脚的一个缝隙里找到了他们。
  缝隙很小,谢砚压在少年萧罹身上,几个时辰的雪几乎都落在了他背上。
  三日后,四皇子府内。
  谢砚跪着,少年萧罹坐着。
  两个鼻青眼肿的人面面相觑,脖子上的紫痕触目惊心。
  屋内寂静。
  噗谢砚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少年萧罹眼神一黯。
  谢砚想想自己应该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瞬间就不觉得好笑了。
  半晌,少年萧罹压低声音:笑完了?
  谢砚很实诚:笑完了。
  少年萧罹换了个姿势,懒懒道:开始吧。
  谢砚一愣,看向少年萧罹。
  开始什么?
  因那日受了风寒,谢砚面色微红,看起来呆呆的。
  《雪境》。少年萧罹此刻很有耐心:我、要、看。
  谢砚身子一僵,愣住了。
  他不会
  这个名字他顺口说的。
  少年萧罹看着他,眸色渐渐黯了下去。
  谢砚:
  少年萧罹勾唇一笑。
  谢砚背后一凉:
  下一秒,少年萧罹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就看到面前少年直直倒了下去。
  少年萧罹垂眸,染上一层翳,就这么看着地上的人,什么也没说。
  谢砚心道我都晕了看你还怎么让我跳!
  一盏茶后。
  少年萧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躺在地上的谢砚:
  他在心里骂:狗东西!你就是故意的!
  少年萧罹故意没让人在屋内放暖炉,地上冷,谢砚穿得凉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少年萧罹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动。
  这人的脸是不是比刚才更红了?
  四皇子府很大,但少年萧罹太记仇,因为云雪山上的事,他并不想给谢砚安排房间,也没给他找大夫。
  于是下人们在后院荒废的屋子里随便选了一个,草草打扫完,就把装晕的谢砚抬了进去。
  谢砚躺在床上,怔怔望着头顶,心里委屈得不行。
  他难得从赤潮出来一次,就碰上个疯子。
  老天对他太不公平了。
  索性萧罹并没有吝啬膏药,谢砚从中午躺到晚上,发了一天牢骚后,才慢吞吞爬起来给自己换药。
  身在赤潮,训练的时候比这再重的伤他都受过,也有过濒死的伤,他都一一忍过来了。
  但这次他就是忍不了。
  好端端的,凭什么要被那个疯子割一刀?
  他最怕痛了!尤其是腰!
  谢砚强忍着痛意给自己换完药,打算去找那疯子算账。
  后院没有人管他,谢砚很快就摸到了少年萧罹的房间。
  他在屋外潜伏良久,考虑好后,刚打算冲进去打他一顿,就看到门被打开。
  少年萧罹褪去玄衣,换了身白裳,手上拿着酒,独自朝外走去。
  夜色黑沉沉的,谢砚看不清他的脸,提步跟了上去。
  少年萧罹在湖畔顿足。
  此时天空下起细雨,湖畔上溅开涟漪,雨声窸窣。
  谢砚在假山后看着,想到了什么,心忽地一揪。
  他不会要跳湖自尽吧?
  在赤潮,因训练太过严苛,会有很多人因忍受不了疼痛而选择自尽。
  可谢砚又想到,这人在云雪山上下手那么狠毒,应该也不是那种忍不了疼的人。
  那是因为毁容?
  谢砚记得他当时朝这人脸上砸了好几拳,白天见他的时候,一张俊颜上映着大大小小的紫痕。
  可他一个大男人,要脸有什么用?
  谢砚想象了一下自己毁容。
  谢砚心一紧:
  他可能会哭上几天。
  但绝对不会寻死!
  命是父母给的,轻易死了,岂不是不孝?
  在谢砚一阵胡思乱想后,少年萧罹身子一动,在湖畔坐了下来。借着月光,可以看到少年萧罹脸上的伤心意。
  全然不似白日的模样。
  谢砚咯噔一下。
  毁个容,心伤成这样。
  这人是有多爱自己的脸?
  谢砚继续在假山后看着。
  少年萧罹十四岁,重情重义,心中并无争储之念。
  自古皇位之争,背后必无「情」一字可言。
  这日三皇兄不念兄弟之情,为争皇位而置他于死地,少年萧罹才懂了母妃曾讲的这话。
  心中烦闷,往日他会讲给侍卫听,可今日却无人伴侧。
  听闻一醉解千愁,少年萧罹不会喝酒,却寄希望于那一坛梨花酿。
  他打开盖头,只是一闻,便皱起了眉头。
  并不是很好闻。
  他倒了一小杯,试探性地轻轻一抿,立马将酒盏扔到了一边,酒盏顺势一滚,「噗通」一声跌进湖里。
  偌大湖畔,凉夜。
  只剩下少年的咳嗽声和沙沙细雨声。
  背影孤独至极。
  谢砚的心莫名扎了一下。
  酒盏掉进水里,少年萧罹平复后,垂下眼眸看着酒坛子,长久出神。
  原来这么辣
  喝下去,真的可以解愁吗?
  半晌,他眸子闪过厉色,拿起酒坛子直接灌下去。
  看到他的动作,谢砚心底微微动了动。
  少年萧罹猛得皱紧眉头,却还是硬逼着自己喝下去。喉咙里辣得像是有一把刀,每一下都扎在原有的伤口上。
  谢砚看出他不会喝酒,冲上前去夺他手中酒坛子。
  少年萧罹虽重伤未愈,但手下的力气却大得惊人,谢砚紧攥酒坛子,却没能抢过来。
  谁啊!滚!少年萧罹发了疯似的吼。
  给我!谢砚也跟他吼,心中骤然生出一股怒意。
  不给!滚啊!少年萧罹将酒坛子抢回来一点。
  两人一拉一扯,死攥着酒坛子,不相上下。抢夺中酒水洒了大半。
  少年萧罹突然认出了面前的人,面色狰狞:白凤!给我!这是我的酒!
  谢砚不放手,怒道:你是不是疯子?!不会喝就别喝!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你以为你是谁?我要死就死,轮不到你来管!少年萧罹另一只手往谢砚脸上砸去,你算个屁!
  谢砚双手攥着酒坛子,这一下没躲过去,倒飞了出去。
  一抹血痕从嘴里流下,口腔一股腥味,谢砚忍痛爬起,咒骂:你个疯子!
  酒劲上来,面色酡红的少年萧罹看着谢砚的模样,没心没肺得站在一旁大笑。
  谢砚怒极,一把扑过去,夺过少年萧罹手中的酒坛子给他灌:你喝!喝!喝死了谁也不会管你!
  雨势渐大,突然打了声响雷,把谢砚的怒吼淹没。
  少年萧罹听了这话,像是受了刺激,突然睁大眼,发狠在谢砚手上咬了一口。
  两个少年再次在地上打作一团。
  酒水洒到萧罹眼睛里,他痛嚎一声,两只手疯狂乱挥,酒坛子被打倒在地上,「啪」一声脆响摔碎在一旁。
  谢砚没想到少年萧罹喝醉后力气比原先还大,他体重太轻压不住,少年萧罹丹田发力,谢砚重心不稳,翻倒在地。
  少年萧罹压着谢砚,眼底殷红,对视的瞬间,雨水顺着他的额前发滴落在谢砚眉心。
  粗重的喘息声打在谢砚脸上。两人面对面紧贴在一起,能感受到对方的每一次呼吸。
  下一瞬,谢砚出手,在少年脸上打了个不痛不痒的巴掌。
  少年萧罹懵了一瞬,反手制住他。
  此时谢砚被少年萧罹死死抱着,动弹不得,两个人在地上打斗,顺着惯性朝一边滚去。
  谢砚眸子骤然一缩,眼看着萧罹就要压上酒坛子碎片,情急之下他手朝少年萧罹身下探去。
  朝那处用力,少年萧罹发出一声呜咽,瞬间松了力气。谢砚不顾伤口,丹田发力,硬生生将两人朝反方向扳了回去。
  闪电过后,伴随着一声惊雷。
  湖面上溅开一个偌大的涟漪。
  8、第 8 章
  回京行至半夜,阿聋和萧罹停下稍作休憩,阿聋看到他又在喝酒,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最终没张开口。
  而萧罹瞥了他一眼,似乎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你想问,我为什么还喝酒?
  阿聋一顿,点点头。
  照四殿下这么挂心谢公子来看,谢公子让他别喝酒,他应当是会听进去一二。
  他以为他是谁?让我别喝,我就得不喝。萧罹闷声呷了一口酒,嗤笑道:想得倒美。
  他到底是不是白凤,他都还没确认呢。
  阿聋噤声,过了会儿,忍不住道:属下记得,当年您见着我的第一面,问的不是属下,而是白公子。
  萧罹手中酒盏停在半空,凤眸飘忽,看向阿聋。
  阿聋知道说错话,俯身一礼,转身离去。
  只剩下萧罹一人,他怔怔地看着见底的酒坛子,嘲讽地扬了扬嘴角,眼中情深,想起了以前的事,他像是说给自己听:你想得美
  白凤,酒是为你而沾上的。
  谢砚,你现在又不是白凤。想让我戒酒,你想得美
  少年萧罹和谢砚那天在雨中打斗后又添新伤,并且都发起高烧。
  太医忙活一天一夜,才终于稳定二人病情,事后,出门撞上由公公带着刚入府的阿聋,对他竖起一根手指,愤愤道:这才一天!一天!
  两个人醒过来才一天,就又打了一次,还又是往死里打。
  四皇子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小命可就不保了!
  阿聋得命在少年萧罹身旁守了三天,期间太医早中晚各来一次。
  他呆在屋内,偶尔出去的时候,会看到太医搬着药箱匆匆进府,却不是朝四殿下的方向,而是后院。
  当时少年萧罹醒来的时候并未和人讲谢砚是谁,就把他丢后院不管不顾。
  府内上了年纪的管家是有眼力劲儿的,看出四殿下对他冷淡,也招呼着下人不用待他太好。
  尤其这次,下人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人躺在湖畔被雨水冲淡的血泊里奄奄一息。
  众人对谢砚敌意更甚。
  一天无事就诊三次,有事全太医院出动的待遇,谢砚是根本没有的。
  他们只要保证谢砚活着就行。
  谢砚被丢在后院的房间里,他躺在床上发着烧,却是浑身发冷,只能把自己微微弓着,蜷缩起来取那一点虚幻的暖。
  喉咙难受地发紧,只是偶尔醒过来,看到已经冷了的饭菜起来吃两口,就又昏睡过去。
  如此,三天后少年萧罹醒来,看到阿聋,动了动嘴,嗓子喑哑,发不出声音。
  阿聋给他递了水,又凑近些,才勉强听出他道:白凤
  阿聋出门问了管家,府里没有白凤这个人,想了想,应该是说后院的那位公子。
  他回屋,见到少年萧罹正笨拙地穿衣,随时都要倒下来的样子。
  四殿下!阿聋跑过去扶住他,太医说
  少年萧罹低低说了声:滚。
  阿聋哑然。
  后来他才知道,四殿下是要去找白公子。
  他在心里惊叹:四殿下竟这么看重那白公子,拖着病体也要去找他。
  他扶着少年萧罹一颠一跛,缓步而行,第一次见到了坐在凳子上倒水的白公子。
  从背后看去,年轻公子穿了一件被冷汗打湿的单薄白裳,挡不住他瘦削的脊骨。
  脖颈处白皙的肌肤上,一道道的抓痕印已经变成青紫,看起来十分瘆人。
  少年萧罹由阿聋扶着步入屋子。
  察觉到有人进来,谢砚微一侧身,露出一张满是伤痕的脸。他两颊酡红,睫毛也因身上的疼痛而微微发颤。
  阿聋心猛得一紧。
  白公子伤得不比四殿下轻,下人们怎么能让他住在这里?
  谢砚烧了两日,这日温度才稍微褪了些,他全身无力,也是渴极了才下来倒杯水。
  看到萧罹进来,他只是疲倦地睁了睁沉重的眼皮,继续倒水,姿态柔弱。
  少年萧罹不知哪来的力气,松开阿聋,走过去将他刚要放到嘴边的碗拍倒在桌上。
  阿聋还懵在原地,就看到四殿下一拳打在了白公子脸上。
  力气虽然没有之前那般大,但也足够让谢砚疼得闷哼一声。
  谢砚无力抵抗,就这么低着头坐在凳子上,任萧罹又落下两个拳头。
  下一个拳头又要下来时,阿聋赶紧上前制止。少年萧罹喊不出声,只能在阿聋怀里挣扎。
  谢砚头疼,青丝随意垂下,挡住侧颜,他坐在凳子上一声不吭,精神有些不济,病恹恹的。
  阿聋看着这两个人,突然就不知所措。
  半晌,少年萧罹挣扎的动静越来越小,谢砚微微抬眸侧目,眼神恍惚了一瞬。
  他怔怔地在心里想:那个人,他哭了。
  他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他都还没哭呢。
  他浑身疼得难受死了,还被他白白打了三拳。
  他都没哭,那个人凭什么先哭
  谢砚的眼眶突然就红了,他哑着嗓子,转头对萧罹道:你不许哭
  他有气无力,补充道:我还没哭,你不许哭。
  两个人相看两厌,动不动上手,谁也不放过谁。
  太医来四皇子府的次数比之前大有所加,每次给萧罹看病,都免不了带上谢砚。
  太医叫苦不迭,两个人下手都没轻没重的,太医深怕哪天真出了人命自己也跟着下去。
  打得多了,谢砚有时候也会刻意避开萧罹,呆在后院一整天,无聊得狠了,就自己抓一把土做泥人。
  他抹完药膏,坐在后院的窗边,看着桌上奇形怪状的东西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