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手
  周一上午,浮光岛项目公司联合会议一致通过让秦风建设出局时,我正在跟拉斐尔一起参观公司。
  Z城CBD区最好地段写字楼的第16层,离祁家的办公大楼很近。手握大笔家产连同卓承的股份,拉斐尔直接全款购买下来。
  这里原来开的是一家总部在P城的会计分公司,在业内挺有名气,装修和设施都是现成的,整体以为黑白灰为主色调,办公楼常见的选择。
  拉斐尔嫌弃它对于艺术投资行业来说缺少美感,过于单调,打算趁暑假休息的两个多月邀请知名设计团队重新修改。
  原绍青虽说跟拉斐尔一起合伙,但不过是象征性出了点钱,挂个名位而已。再加上公司新项目考察比较繁忙,因此没有跟来。
  一起来的居然是白慕。
  我随意走了走,浏览过前台接待处、会议室和老板办公室,风格大同小异,除了房间挺多,面积很大之外,没什么新意。
  白慕跟在拉斐尔身边,拿着牛皮本和钢笔,满脸正经,一边讨论,一边记录,负责跟设计团队沟通办公楼层装修的调整事项。
  我好奇看了他几眼,平时只在拉斐尔的手机和电脑里经常撞到他,上一次真人见面已经是拉斐尔考上大学叁四年以前的事情。
  “大小姐看起来更成熟了。”
  白慕笑着对我打招呼,明明年纪相差不过十岁,说话却很老成。
  我不喜欢这种老成。
  我回以矜持点头,他见我不想多说什么,便将重心放回眼前的事情上。
  持重的微笑,精明的眼神,滴水不漏的言语。
  除了没有杨善终出色的样貌以外,白慕简直就是杨善终叁十多岁时候的复刻版本。
  我对这类人天生有一种敏锐的厌恶。
  不管伪装的再和善可亲,态度再诚恳坦荡,骨子里皆是熊熊燎原的野心和不甘,努力爬到这一层很不容易,因此要用尽全力、不择手段坚守。
  特别是经历过杨善终,我更确切了。
  因此我对白慕十分好奇,仅仅因为拉斐尔一家的救命之恩就可以这么忠心耿耿吗?
  哪怕为了偿还,父亲一辈尽忠职守早已足够,他含辛茹苦学习、用尽全力生活,是为了成为真正的人上人,可不是想要世世代代给拉斐尔家做狗。
  我总觉得拉斐尔有很多秘密,而非面上表现出来的无知、无畏、无所顾忌。
  出生在这个家族,在这种圈子,谁的秘密不多呢?
  就像我,也有我要坚守的秘密。
  在我漫无目的跟在他们背后乱晃的时候,秦照给我打电话了。
  我接通手机,他迫不及待说话。
  语气是明知道结果又抱有一丝天真期待的小心翼翼,多年发小从未听过:“愿愿,你知道我们家的事情吗?”
  “是,我知道。”我痛快承认,没必要隐瞒。
  “连你都知道了吗?”
  “我毕竟是祁家人,哥哥不会瞒着我。”
  “是啊,你是祁家人,到必要时刻你的心肯定是向着祁家的。”
  他说的没错,我无言以对。
  “那你,那你可以帮我跟你哥哥求求情吗?”秦照再叁犹豫,才惶恐对我请求,“我大哥一直在劝阻父亲,近几年他做的小动作少很多了,只是没想到这次会财迷心窍……你能让你哥再给个机会吗?我和大哥愿意把所有替换的建材照价赔偿,不不不,两倍叁倍也可以,只要不把秦风建设踢出局。”
  其实我不懂公司运作,秦照也不懂,我们都是游手好闲的二世祖而已。
  天塌下来,自有别人替我们扛起。
  可是他此刻竟然会因为家里的事情,卑微恳求我一个从不参与的人,用一些颠叁倒四的言语,用一颗焦灼迷茫的心。
  他能说得上什么话呢?事情他不知晓,更不是他做的。
  我怀着对秦照的怜悯,淡淡说道:“你知道的,这事求我没用。”
  “可是你哥最疼你啊,你求情难道他会不重新考虑一下吗?”秦照没有给我把话说完的时间,一顿抢白,声音大得以至于旁侧拉斐尔诧异看我一眼,“我们二十多年发小,你、我,还有姝姝,你真的不能帮帮我吗?”
  我闭上嘴,用舌头顶了顶上牙关,深呼一口气,不知该如何回应。
  无论是他说的哥哥最疼我,还是二十多年发小感情。
  拉斐尔停止和白慕的交谈,对我做了一个发生什么事的口型,我无暇顾及他,在彼此尴尬的寂静里无可奈何对秦照说:“我没有办法帮你,首先我不是卓承的决策层,其次这件事不是哥哥一个人的决定,就算哥哥同意,纪家呢?容家呢?难道我挨个儿去求情。”
  “祁愿,你试着说一句也不愿意吗?”
  “秦照,现在不是你冲我发脾气的时候,况且这件事本来就是秦风的错,哥哥至少保留了情面,没有追究法律责任,没有向媒体公开,只说按照原价补齐金额就可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冰冷又板硬,仿佛公正无私的审判者劝告犯人放弃无谓的抵抗,“你应该知道比起追究责任和媒体公开,只是赔偿一下已经很好了,前者会让秦风陷入巨大损失,有可能倒闭。”
  电话那头传来东西坠地的巨大声响,吓了我一跳。
  秦照再也没有回应,但是手机也没有挂断。
  我耐着性子等待,一分钟、两分钟、叁分钟……
  直到我怀疑秦照是不是把手机砸了的时候,他终于说话了。
  带着认命,带着清醒,那缕挟裹天真的小心翼翼无力熄灭在喉咙深处:“祁愿,我真心祝愿你永远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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