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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习惯性的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刚开进昏暗的下坡路段,柏安似是想起什么,又换了倒车,把车退了出来。
  “暂时停放的话,直接放在楼下就行。”柏一并没有问什么,但柏安还是解释了。
  “现在小区还挺人性化的,地面上不许停车,但临时停放又允许。”柏安啰啰嗦嗦的念叨着,直到把车停在了单元门口。
  “柏一,回家咯!”柏安把自己的安全带摁开,还顺带把柏一的也打开,“妈妈说下了你喜欢的炝锅面。”
  “昨天妈妈还问我新床单放在哪儿了。”柏安牵着柏一的手,一前一后的走进电梯,“肯定是偷偷在给你打扫房间。”
  柏安带着一丝狡黠的笑看着身侧的人,柏一很想揉揉她那摇头晃脑的发顶,但手被她牵着,于是只用拇指磨蹭了下她的手背,安静地听柏安还在滔滔不绝着。
  “楼上是对中年夫妻,他们儿子好像是学二胡的。”柏安撇撇嘴,“拉地那叫一个惨绝人寰。”
  电梯徐徐朝着二十七楼上升,当红色数字从二十六跳到二十七那刻,柏安清晰地感觉到手上的力道重了一些。
  是近乡情怯的缘故,却也不只是近乡情怯的缘故。
  “妈!我们回来了!”
  厨房里抽油烟机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身材匀称,从背影根本看不出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从厨房里走出。
  女人走向门厅瞥见俩人牵在一起的手,表情没什么变化,拽下身上的围裙。
  柏安猛地掐了下柏一的手,趁女人低头放围裙的时候,使了个眼色。
  “妈妈...”等看着孙华从厨房一步步走近自己时,柏一有一瞬间的愣神,“我回来了...”
  明明不过五十多岁的女人,保养也足够精致,皮肤并不显得暗沉,可接近半头的银丝,实在刺眼的很,浅淡的唇色带着难掩的疲累。
  “回来了....”孙华扫了眼二人,或者说,看了眼柏安,余光顺便略过柏一,从鞋柜拿出拖鞋放在二人脚下,就转身回了厨房,“洗手吃饭吧。”
  重油重盐的菜色,是标准的临城菜风格,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这片土地上不曾更改过的风格,和营养均衡的监狱食堂很不同。
  说来可笑,会被收监的,大多不是什么性本善的老好人,在法庭上被法官代表正义的宣判,在每一位受害人家属的拍手叫好中送进监牢。
  可对这样的人,监狱食堂却执着于清淡营养,逢年过节还给你加餐上一两道。
  柏一把软糯的米饭吞了一大口,太久没有吸收油水的肠胃有些吃不消,于是便有些心不在焉的胡思乱想着。
  “小一等会儿去卧室看看床单喜不喜欢,是你妹妹专门给你买的新的。”
  听见这话,柏安偷偷低着头朝柏一邀功般眨了下眼,意思是,‘看吧,我就说妈妈给你收拾了房间。’
  可没等柏一漏出无奈的表情,神色就被孙华的下一句话僵在脸上。
  “安安,吃完饭就回你自己家。”
  柏安却不如柏一那般敏感,一块红烧排骨塞进嘴,囫囵不清的说,“不用,我跟我哥今晚都在家睡。”
  孙华也神色自如的夹着菜,像在聊家常那样,“没你的房间。”
  “那我...”
  “改成书房了。”孙华把筷子放下,和柏安对视,“一个月回不了家一次,我自己收拾房间还累,就改成书房了。”
  柏安话头被噎住几秒,把骨头吐出来,又夹了一筷子放到柏一米饭上,“哦,那没事儿,我在我哥房间打地铺一样的。”
  “不行!”文文雅雅的孙华突然就变成了雷厉风行的北方女人,眼里满是警告,“一个女孩子!哪能跟....”话说一半像是情绪撒了气似的,孙华重新变成淡然的语调,把筷子从桌上拿起,“乖,回你自己公寓。”
  柏安说:“我不。”
  简单而主观意识强烈的两个字,甚至连话尾收音都干净利索,并不是谈判中该有的语气。
  “商量”这件事,首先要和和气气的,然后是死乞白赖的软磨硬泡,最后才是破罐子破摔的强硬。
  可孙华并没有说什么,甚至可以算每句话都在理,但柏安还是没有任何停顿的说出了我行我素的两个字。
  于是气氛理所应当的进入冰点,但预料中的争吵并没有接踵而至。
  “听话。”像个温柔的慈母那样,孙华的情绪似乎没有因为女儿的倔强而受影响,“而且我这儿你上班太远,不方便。”
  代替面红耳赤的对辩,柏安也语气平缓说,“那柏一跟我一起回去好了,正好我给他买的手机还在家里。”
  孙华说:“手机明天我带他一起上你那儿拿,你不用管了。”
  “我公寓...”
  “安安。”柏一适时开口打断了柏安的话,“吃完饭你就回去,太晚了开车不安全。”
  柏一的话说完,一旁的柏安端着碗沉默了几秒,就在剩余俩人都以为柏安妥协了的时候,比‘我不’的语气更板上钉钉地,柏安冷冷开口,“我带他回去。”
  “柏安!”孙华本就带些苍白的脸色更惨淡几分,眉眼确是凶厉的模样,与柏安对视着,不肯让步。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柏安依旧没有任何暴躁的情绪,只是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孙华,半晌才主动错开,“明天带他去办些手续也方便,省得我来回接了。”
  一个明显的台阶,让这气氛变得尴尬的人扔出了这个台阶,可明明是台阶,却还是给人毋庸置疑的压迫。
  孙华生气的脸色并没有变好,胸腔的明显起伏暴露出她此刻的怒气与压抑,但她没再说什么,一句话都没说,安静到把饭吃完,然后站起身离开餐厅留下兄妹二人。
  “安安...”
  “嗯。”柏安一边往嘴里塞着炒鸡蛋一边应声,“我还没吃饱。”
  “安安...”柏一把碗筷放下,又抬手制止柏安试图往嘴里塞的动作,“别哭了,安安。”
  柏安用空着的左手手背快速抹了下眼底,然后从柏一手下抽出自己夹着筷子的右手,“嗯,我还没吃饱,你吃饱了就等我一下。”
  柏一看着她无声地眼泪顺着鼻尖滑下,有些邋遢的流过人中,然后混着每一筷子饭菜一起吃进嘴里,从盘子到嘴边,机械地用着筷子不停顿,眼角的眼泪也止不住。
  柏一扣着她的手腕,强硬的把人侧过身,把那哭的眼睫湿润的小脸摁在自己颈侧。
  柏安说:“对不起。”
  带着哭腔却字正腔圆,在柏一的耳侧说着话。
  “我带你回家吧。”
  柏安坐在自己家的餐桌上,对自己的哥哥说,我带你回家吧,奇怪又诡异,但又无比正常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