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金枝 第40节
  他说着,抬起头观察着萧凛的神色。最近萧凛对五皇子似是有些针对,再加上那孩子越长越不像萧家人,他也不禁有了些疑虑,生怕他发现了什么,这才进宫来当面一试。
  萧凛摩着手上的扳指,沉吟了片刻,只道:“毕竟是朕一母同胞的亲弟,朕又何尝想真的伤了他,只不过是关进慎刑司让他吃吃苦头,长长记性罢了。他险些将人当众掐死,旁边还站着好几位皇亲国戚,若是什么都不罚岂不是叫人背后议论朕有失公允?母后对五弟又过于溺爱了些,若是完全交予她,只怕是又不了了之。”
  白世吾听了他的话,慢慢放下了心来:“陛下说的是。”
  “朕原本想关他个十日的,既然舅舅来了,那今日便放他出去吧。”萧凛说道,刚说完,沉吟了片刻,似是又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不过五弟年纪小,万寿宫里的太监们总是引着他玩闹,前些日子荒废到连尚书房都不去了,朕生怕他回去后又被带的忘了教训。朕曾经当面和母亲提过一嘴,但反遭了训斥,若是再提,恐伤了母子情分。”
  白世吾闻言亦是皱了眉,捂住嘴咳了咳:“陛下若是不方便,那老臣不妨便走一趟,总归太后还是愿意听老臣这把老骨头说几句话的。”
  “那便有劳舅父了。”萧凛拉住了他的手,一脸恳切。
  白世吾心事重重,便也没再太极殿多待,告了礼后转身朝着万寿宫走去。
  他走的慢,等到了太极殿的时候,五皇子已经放了回去。
  眼看着五皇子全胳膊全腿的,身上连个皮肉伤都没有,和梁保那日夜半闯了他的府邸所言大相径庭。
  显然,萧凛根本就没发现这偷龙转凤的一遭,白世吾眯了眯眼,再瞧见五皇子对着梁保言听计从的样子,不由得怒上心头,快步朝门里走了进去。
  梁保一见来人,立马谄笑着迎了上去,可他刚走进,谄媚的话还开口,脸上便忽然挨了重重的一巴掌,扇的他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太保!”五皇子见状,惊呼了一声便要去扶。
  可他刚迈出一步,便被白世吾厉声训斥了一句:“回去!”
  “舅父!”五皇子瞪着眼看他,“你为什么要打太保?”
  白世吾一见他竟敢顶撞自己,气得一伸手便要打下去,可刚抬起手,想起他如今的身份又生生落了下去,忍着铁青的脸说道:“一个无根的太监,竟敢不顾尊卑和一个皇子拉拉扯扯,臣不过是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罢了。五皇子,您是皇子,也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万不能被这些下贱的东西牵着鼻子走!”
  “太监有什么不好,我就是喜欢和太监玩!”
  五皇子眉毛一竖,完全不听他的话。
  白世吾听着他的话气的连胡子都在发抖,又忍不住涌上一股悲凉,指着他手指都在颤抖。
  最后还是梁保撑着站起来,好言相劝了一句,五皇子才不情不愿地进了门去。
  白世吾瞧着五皇子对他言听计从的样子,怒气更甚,又是一巴掌,打的他刚刚爬起来的身子又跌了下去。
  “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服侍人的连根都没有的腌臜玩意,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竟敢教唆五皇子,把他养成这幅样子!”白世吾指着他,一脸怒不可遏,“梁国早就亡了,乱坟岗上草都长的一人深了,你还把自己当成亡国遗脉呢,竟想借着太后的手来挑拨我和皇帝的关系?哼,我告诉你,你下次再敢耍这种把戏,我就送你下去跟梁国的那些孽种好好团聚!”
  他是武夫出身,两巴掌下来,梁保被打的晕头转向,眼冒金星,扶着墙站了好一会儿才歇过来,爬过去匍匐在他的脚边赔着笑:“国舅爷饶命,奴才绝不敢有这份心思,是太后娘娘的嘱咐,您要是不信,大可去问太后娘娘!”
  “太后。”
  太后还不是听他的话?白世吾重重咳了一声,但有些话不好当面说出来,便只是踹了他一脚,才神色不善地推门进去。
  等人进去后,梁保恭顺的神情忽然阴了下来,吐出了嘴里被扇出来的血,盯着那老迈的背影像一条毒蛇样冷笑着。
  装什么忠臣良将呢?他若真的是忠臣,当初便不会把他安排进宫里,更不会偷龙转凤,塞了一个假皇子上来。不过是还没撕破脸罢了,等皇帝一旦不把后位给白家,或是发现了当年的事,他那时候怕是会露出另一幅面目吧……
  母子反目,舅甥相杀,到时候他再把那个杂种的身份揭露出来,这大缙就彻底完了!
  多好啊,梁保舔了舔唇上的血,隐隐有些快意,这些恶心的萧家人,如果不是他们,他又何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如果不是姓萧的,大梁不会被灭,他的母亲也不会在怀有身孕的时候被抢。
  明明是同一个母亲,可他一出生便被送到了宫外,艰难地求生,他一母的弟弟却成了这天下的主人!
  这是什么道理!这天下合该是他的,就算阉人做不了皇帝,他也要把这皇宫彻底搅浑!
  梁保扶着墙站了起来,眼神里满是愤恨。
  *
  自那日之后,万寿宫安静了不少,柔嘉的身体也已经大好,可萧凛却像忘了她还有个宫殿似的,绝口不提让她回去的事。
  柔嘉不知道以他的敏锐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也不敢多加争辩,只好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被养在内殿里。
  一开始她还想用没带东西来搪塞,可很快,殿里便陆陆续续送来了所有她需要的东西,连贴身的内衣都准备的格外妥帖,她压根找不到任何回去的借口。
  这些衣服做工精湛,布料上乘,首饰也异常华丽,连食物的口味都无比合她的心意,但越是这样,这种无处不在的体贴便越让她害怕,害怕会适应这种圈养的生活,被磨灭了意志。
  于是她拒绝触碰任何一件,仍是穿着落水前的旧衣。
  一连两日都是如此,萧凛微微皱了眉,却没有对她发火,而是叫来了服侍她的宫女严厉地斥责了一番。
  “朕让尚衣局送来的那些衣服呢,为什么不服侍公主换上?”
  那宫女被他斥的浑身发抖,跪在地上格外可怜。
  眼见着她要哭出来了,无奈之下柔嘉还是站了出来,挡在了她面前开口道:“是我自己不想换,不关她的事。”
  “不想换,为什么?”
  萧凛扯了扯她洗的快发白了的旧衣,眉眼间满是不悦。
  柔嘉抿了抿唇,低着头道:“反正都待在殿里,又无需出去,换了给谁看?”
  她声音并不大,却格外地倔强。
  给谁看,他不是人么?
  萧凛冷声刺道:“你把朕当什么了?”
  柔嘉却拧着脖子不答话,在他面前她穿不穿衣服,穿什么衣服还有必要吗?反正他想要就要,随时随地都能把她扒个干净。
  萧凛看懂了她的意思,目光一顿,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她小日子刚结束,他是过分了些。
  眼看着她大概是被气到了,萧凛也没有多言,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不识好歹”便也不再管她。
  直到又过了两日太后要办百花宴的消息传了出来,也给她递了帖子,消息辗转传到了太极殿的时候,已是当天上午。
  若换做往常,柔嘉定然是不想去的,但一想到去了之后说不定能重回猗兰殿,衡量了一番后她还是答应了。
  萧凛听到她的决定,倒也没有阻拦,只是看到她今日赴宴仍是这么打扮的时候不禁有些恼火。
  平时傲气也就算了,这种贵女云集的场合,她若是穿着这身衣服去,定然会被指指点点,暗地里讥笑。
  于是萧凛也不管她是不是愿意,径直起了身,打开了衣橱扯了几件扔过去:“选一件,不要丢了皇家的颜面,省的让人以为是朕苛待了你。”
  柔嘉接到消息的时候本就晚,这会儿眼看着日头已经升高了,也不想跟他再僵持,随手拿了一件竹影碧的齐胸襦裙走到了屏风后。
  这衣服看着中规中矩,但剪裁上却别有一番心思,柔嘉换上后才发觉胸口凉凉的,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出去。
  大缙风气没有那么拘束,尤其是天气渐渐回暖的时候,这种袒领的襦裙颇受贵女们的欢迎。
  严格来说,尚衣局里的制衣还要更收敛一些,可大约知道这是给萧凛的“宠婢”做的,因此不像平常,袒的程度比之宫外也无不及,加之她身形窈窕,更是越发招人眼。
  是以当她从屏风后半遮半掩着出去的时候,萧凛原本正在批奏折的手都顿了顿,眼神盯了片刻才缓缓移开,啪的一下放下了笔,冷声问她:“你就打算这么出去?”
  柔嘉本打算换一件的,可一听到他这不善的语气,却忽然有些生气。
  逼着她换上的也是他,现在换好了又不许她出去,这是什么道理?
  泥人都有三分性,更别提她被关在这里憋了这么久,当下脸一扬挺着胸赌气地开口:“不可以吗?”
  杏脸桃腮,雪肤红唇,带着几分久违的朝气。
  她一眼瞪过来,萧凛不但不生气,反倒喉间微微发紧,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才似有所思地开口道:“朕又没说不行,朕不过是觉得你好像还差了个东西。”
  差什么?
  柔嘉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能穿的都穿了,并不差什么。
  萧凛却没再开口,而是起身从匣子里翻检了一番,最后挑了个七宝璎珞出来,朝她看了一眼:“过来,把这个戴上。”
  原来是个颈饰。
  事到如今,柔嘉骑虎难下,再退后倒显得是她太小气一样,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坐过来,朕会吃了你吗?”萧凛看着她半遮半掩一脸警惕的样子,唇边勾了一丝笑意。
  天色已经不早了,柔嘉也不想忸怩,干脆抿着唇坐到了他膝上。
  萧凛捏着璎珞的两端,双手从两边环住了她的脖颈,微微低着头,热气喷薄在她的脖颈,所过之处皮肤不自觉的便泛了红。
  柔嘉不想让他发现窘态,微微咬住唇,别过了头催促道:“快点,快开宴了。”
  萧凛一低头便看见了她的手心紧紧的抓着衣摆,无声地笑了笑,而后一脸认真地扣着绳扣:“急什么。”
  脖颈上一凉,璎珞终于挂了上去,柔嘉立马便要起身。
  可她双腿刚离一点,又被他按了下去:“别动,坠子有点乱。”
  用细链子坠着的宝石凉凉的贴着她的皮肤。柔嘉低头看了一眼,微红着脸捂住,小声地说:“我自己来。”
  萧凛嗯了一声,可手上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看着她越解越乱,最后直接拿掉了她的手,亲自低着头帮她解着。
  红宝石坠子终于完全解开,一颗鸽血红的大宝石坠了下来,像雪山里跃出了一轮红日,分外惹眼。
  柔嘉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挡了挡:“会不会太过惹眼了……”
  “不会。”萧凛顿了顿,声音微喑。
  只是不能落入别人的眼。
  他盯着看了片刻,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忽然抬手捉住那宝石轻轻吻住。
  柔嘉一惊,连忙推着他的头,然而挣扯间那本就系的不结实的璎珞叮叮咚咚的落了下来,没了宝石的遮挡,他更加直接地吻了上去。
  第39章 设计(修)  “你别过来!”
  柔嘉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好像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事情总是不受控。
  直到首饰匣被不小心碰倒,钗环翡翠清脆的落了一地的时候,她才突然从沉陷中回过神,一用力推开了他的头。
  然而为时已晚,前面星星点点拿粉扑了都盖不住,这还怎么出门?
  柔嘉丢了粉盒,拧着眉看了他一眼:“你……你故意的是不是?”
  萧凛拿着帕子斯文地擦了擦唇边,却对着她的质问避而不答,只是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不早了,你还想不想去?”
  柔嘉真是对他的厚颜无耻一点办法也没有,又羞又气,不得已只好又扯了件交领的匆忙换上。
  她人长的好,便是包的严严实实的,也不难看出身材的窈窕。
  一身妃色的襦裙,外面拢着件披帛,若说方才的打扮是妩媚,眼下便是娇俏,各有一番风采,无论哪一种都让人移不开眼。
  怕被人发现,柔嘉不敢与皇帝同行又绕了段路,等到她到的时候,宴席已经开始了。
  太后喜热闹繁华,一年四季这样的宴席数不胜数,来者也大多是皇亲国戚,王公贵族,设在万寿宫的园子里,男男女女衣香丽影,打扮的比园子里的花更加繁复妍丽,或投壶饮酒,或曲水流觞,看着格外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