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成哥的一番深谋远虑,在场的几个人几乎全部都沉默了,包括见过大世面的杨风,他们本来觉得自己都是个人物,至少和那些平常人比起来他们都是人上人了,也都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因此由此产生的那种优越感让他们总是在心里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可是到了成哥这个貌不惊人的面前他们顿时觉得他们矮了半分,他们最多也不过是乡村莽夫,他们的志向虽然不能说是鼠目寸光,但也强不到哪里去,只有成哥这样的人才能称得上鸿鹄之志,绝对的鸿鹄之志!
  走出东山驰骋华夏,这八个字是何等的气魄,胡德彪说不出来,欧阳诚说不出来,也只有成哥能说出来这等气壮山河的话来,别说走出东山了,在成哥没有加入忠义堂之前,胡德彪连走出海港都没有想过,自己都是快半百的人,还需要什么激情,只要安安稳稳的养老就行了,人老了就是得让位,白道上可能还有点讲究,还可以倚老卖老,但是黑道上却不讲究那些扯淡的事儿,谁有能力谁有威望谁有本事谁坐庄,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你有本事你就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这儿体现了人的动物性,你老了你就得看准形势光光鲜鲜的退下去,要不然还倚老卖老的赖在那儿不走的话,到时候让你颜面扫尽的下台就算是施舍了,因为那时候你至少还保住了命,胡德彪在海港混了快三十年的社会了,还没有见过有哪一个大佬能从一而终做老大的呢,到最后混到金盆洗手安安稳稳的养老的境界就是万幸了,老大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长江后浪推前浪,总是会把前浪拍在沙滩上的,都眼红着呢!
  还是主席他老人家说的好啊,你们就像是八九点钟的太阳,充满了朝气和活力,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总归是你们的!你就是再硬再厉害能抵挡得住岁月的痕迹吗?你就是年轻时可以手刃数人,到头来还不是输给了岁月,所以千万别和岁月过不去,老了就得认老,不服不行,这个世界这个道属于谁,谁都不属于就属于年轻人,一代又一代络绎不绝的年轻人!
  抗日老英雄怎么样,曾经和日本鬼子拼刺刀冲在最前面的敢死队队长,没怕过死,三四个小鬼子围了上来,拿着刺刀在他大腿上乱刺的时候丫的连眼不带眨一下的,咬着牙攥紧钢刀爸小日本的枪给砍断了,然后再把小日本的头给剁了,溅了一脸的血,随便用手一抹,然后还得往被砍下来连眼都没来得及闭上溜溜着打转的日本人的头上吐一口唾沫,骂一嗓子“呸!操你姥姥小日本!”然后根本顾不上疼,撕下麻布袖口使劲的扎在大腿上简单的止住血,然后继续提着已经被砍卷了刃的开山刀厮杀过去!最后被小日本俘虏了之后,受尽了严刑拷打,老虎凳,辣椒水,铁烙铲,竹子穿指甲,就是这样每每疼晕过去,但就是一句话不说,咬着牙疼的实在受不了就大喊一声然后往行刑的小日本脸上吐一口血涂抹,还是那句“操你姥姥!”,谁敢说他不爷们谁敢说他不汉子谁又敢说他不是英雄甭说做了,就是咱读着就热血沸腾!可是那又怎样,无论你多么英雄,多么爷们多么汉子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五十年后七八十岁的老英雄到了最后一无所依的时候,还不是得骑着三轮车低三下四的买破烂,还不是得被城管吆喝来吆喝去,时不早晚的就连那吃饭的家伙都得被没收了,然后苦苦的像那些穿着制服的狗去哀求!还不得被那些穿的时尚的那男女女们鄙夷的躲得远远的,骂一句“糟老头子”!
  这是成哥亲身经历过的一件事,一个人,一位老兵,那个老先生曾经就是当时平原会战的时候一位敢死队队长,今年七十八,十七岁参军,二十二岁就当上了敢死队队长,国军少校军衔,那天成哥和老先生聊了很多,聊到兴起处老先生甚至小心翼翼的从兜里拿出一个用塑料袋仔细的包裹着的一个小锦盒,然后无比神圣的打开黄色锦盒,从里面拿出一块勋章,成哥小心翼翼的虔诚的端详了半天,上面写着“国军义勇勋章”只不过颁发方是国民革命军司令部罢了,成哥端详着那个铜制的勋章,虽然经过六十多年的风风雨雨了,但依然熠熠生辉,成哥估量了一下,那枚勋章卖废铜烂铁连一毛钱都卖不到,可是成哥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压得自己喘不上来气!这曾经是一个像自己一般怀着保家卫国的崇高理想奋勇杀敌的老兵!这是一个缔造了新中国的老兵!这是一个为了我华夏民族献出了自己半条残腿的老兵!这是一个让小日本人都佩服不已的对手!可是我们呢,我们这些享受着他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好日子的后代们又给了他们什么甭说尊重,敬意了,就是连起码的生活保障都没有!
  老爷子现在每天吃力的蹬着三轮车行驶在平原的大街小巷上,如果你是个有心者的话,你一定会在某一天的某一条小巷子里看到一个右腿一瘸一拐的耄耋老人推着一辆烂三轮车吆喝着“有酒瓶书本废铜烂铁的拿来卖……”那吆喝声中有着几丝落寞,几丝感慨,几丝悲伤,却没有一点的怨恨。
  成哥曾经提出要照顾一下老爷子,可是老爷子微笑着拒绝了,他的话现在成哥仍然记得清清楚楚,成哥有时候都觉得他不仅仅是一个老兵,更是一个看透了人生看透了自然与宇宙的智慧超脱的老者,老爷子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没有说话,然后慢吞吞的把那枚勋章装进小锦盒里然后再用塑料袋包好放在了怀里的兜里,最后从外面的衣兜里掏出一大把零钱,一毛的,五毛的,硬币,毛票,加起来也不过十来块钱,笑呵呵的对成哥说道:“这是我今天卖破烂赚的小伙子……”成哥看着那一把皱巴巴的零钱,以及老人满手老茧沧桑的老手,突然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成哥不是那种好冲动的人,但是那一刻他真的被老先生感动了,是为老爷子悲惨的身世和境遇还是为了老爷子的乐观与自立,成哥不知道,也分不清楚,大概两者都有吧。
  “老先生,您当年一共杀了多少鬼子啊?”成哥记得自己当初问过老先生这么一个问题。
  “呵呵,这谁还记得啊小伙子,都五六十年了,用枪杀了多少我不知道,反正那用来白刃战的马刀我砍卷刃了五把!那时候没有人数自己杀了多少鬼子,也没有时间数,反正只管杀就是了,那时候心里装着的只有国恨家仇,我现在还记得那个时候有一句征军的宣传口号,是一首诗,是前线的战士用鲜血写下来的,一条大白色的长横幅上那鲜红的大字格外的刺眼‘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四万兵’!当时看到这句口号之后根本不需要多说什么,只要是有点血性的年轻人都去上前线了,无论是当小工的,还是摆摊的,甚至我们这些学生!“老爷子微笑着回答道,眼睛炯炯有神,仿佛回到了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您还上过大学老先生“成哥显然有点不可思议,他没想到这个耄耋收破烂的老兵还是大学生。
  “呵呵,就上过一年,没毕业,那时看到那句标语就去当兵杀鬼子去了!上的燕京大学,都六十多年了,哎,真快啊……“老爷子一边感慨的说着一边用手整理着那一把零钱。
  “燕京大学老爷子,那您可是高材生啊,那个时候上大学的可是不多,你要是不去当兵的话现在怎么说也得是个老教授了!“成哥听完老爷子平淡的话心里咯噔一下子,那时候上的燕京大学,可真是不得了!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人啊,这一辈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为以前做的决定后悔,人生是经不起后悔的,要向前看小伙子,就像是当年我要是跟着他们去台湾的话,现在估计也能混个将军了,但是忠孝不能两全孩子,为了国家我杀了至少得有百八十个鬼子,甚至把腿都给打残了,我对得起国家对得起民族对得起百姓了,算是尽忠了,但是我还没有尽孝,当时我去当兵的时候害怕父母不同意一句话没说就离家出走了,家里就我一个孩子,我要是去了那边的话,我的父母怎么办?就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那我还算是个人嘛,和个畜生没什么区别了就!所以我留了下来,侍奉父母,行孝……“老爷子说着满脸都是满足,成哥真的从他的眼神里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悔恨和遗憾。
  “可是老先生现在您老了啊,您就不想好好的养老过几天舒舒服服的日子吗?”成哥看着老爷子时不时的揉搓他那条残了的右腿问道,成哥想他那条腿一定时常的疼痛,一般旧伤都会落下病根的。
  “呵呵,孩子,我现在难道不舒服吗?人啊,得服老,七八十了,比不了你们这些小年轻了,但是要是回到我老头子年轻的时候你们还真有可能不是我的对手,说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这一辈子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父母,值了!”老爷子意味深长的微笑着对成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