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7)
  池遇舔了舔后牙槽。
  其实现在他已经没有那种看见机械异物,就食欲大开的冲动了,似乎身体已经吞噬到了一定的程度,趋近饱和了。
  想吃也只是惯性使然。
  池遇压下心里这种念头,正准备收回目光,突然之间,他瞥见雨夜的路旁,正站着一个穿一身风衣,撑着雨伞的行人。
  他就站在那里,无视周围的危险,朝自己微笑。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机械改造迹象,黑色的风衣和黑发让他与夜晚融为一体,但是借着列车发出的微弱光芒,池遇还是看清了他的脸
  白皙英俊,轮廓分明的青年,唇角微微上扬,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正看着池遇,目送他离开。
  池遇的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白光闪过,等到回过神来,池遇双眸大睁,震惊到无以复加。
  他似乎看见了一个同类
  但是列车没有给池遇反应的时间,便飞速行驶过这段路线,等到池遇回过神来,已然驶出了几十公里远。
  列车还在提速。
  列车员通过无线电播放了一首很老很老的歌,整个车厢都充斥着一种缠绵而炽热的氛围:
  我和我的祖国
  一刻也不能分割
  不论我走到哪里
  都流出一首赞歌①
  据介绍,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地球一个名叫王菲的歌星所唱,为庆祝祖国诞辰的歌。
  池遇安静地听着车厢里深情又舒缓的歌,心里开始想象,那时候的古地球是怎么样的。
  他们会天天有水果吃吗?
  他们的政府会保护人民吗?是不是和现在只认集团和财阀的政府不同?
  人们需要担心得不到稀少的食物资源饿死或者是被人杀死抢夺食物财产吗?
  池遇突然很羡慕他们。
  他们生活得好像比现在的大家,幸福好多好多。
  车厢里,时间显示已经是深夜两点。
  舒缓的音乐下,车厢其他的人已然睡着。
  上层区的有钱人们早就享受惯了音乐,这里只有池遇一人比较珍惜它的存在。
  在下层区,别说音乐,就连电视和通讯器都很少有人拥有,所有人都尚挣扎在温饱线上,每日忙碌着活下去。
  三个小时后。
  音乐戛然而止。
  就在池遇奇怪的时候,车子突然传来一阵颠簸。
  池遇急忙伸手护住褚颜申,但是这阵颠簸,已经将车内的其他人都颠醒。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褚颜申也被晃得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一睁眼便听见列车员平铺直叙的播报声
  尊敬的各位旅客,我们的列车抛锚在了荒原上,请各位不要惊慌,在车内安静等待,我们的工作人员正在抓紧抢修中
  再重复一遍,尊敬的各位旅客,我们的列车抛锚在了荒原上,请各位不要惊慌,在车内安静等待,我们的工作人员正在抓紧抢修中
  褚颜申坐直身子,伸出指尖揉了揉眉心,轻声说:搞什么鬼。
  只是扭头,余光看见窗外时,褚颜申愣在了原地
  及时的安抚,让车厢内的旅客脸上的惊恐平静了下来。
  有人低骂了一声,翻身接着睡,但有的人被吵醒后却是睡不着了,他低头打开虚拟电脑,准备给自己找点乐子。
  只是他的虚拟电脑不论怎么操作,都只是一片光幕,没有反应。
  那明星自言自语低喃道:怎么回事这破地方没网络么?
  关掉虚拟电脑,明星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只有褚颜申,还依旧直直地看着列车外。
  其实外面很黑,半点光也看不见。
  仅有的光便是来自列车内部,但是不知是为了节约能源还是单纯地不想照明太亮。
  列车的光昏暗得几乎于无,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清窗外的景象。
  外面也没有半点霓虹或者灯光,毫无疑问不存在人类生活的痕迹。
  这一切正如列车员所说:列车行驶进了一片寥无人烟的大荒原,然后抛锚了。
  但是,褚颜却莫名感觉荒原的地面好像泛着白光。
  耳边还回荡着车厢里的人的低声呢喃
  怎么回事,这破地方没网络么?
  没网络么
  一刹那,褚颜申感觉自己好像爷爷和管家的想法。
  褚颜申竭尽全力压抑喉咙间的颤音,扭头看向池遇,池遇,太暗了我有点看不清,你看看外面是雪原吗?
  第37章 十八区(二)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 褚颜申慌张地起身,朝前面放苹果树的货箱奔去。
  因为亲眼看着苹果树树被送上列车,褚颜申从来就没怀疑过它出问题。
  打开货箱, 生态箱依旧静静地伫立在中间位置,生态箱里面, 苹果树嫩叶苍翠欲滴。
  褚颜申冲上前, 打开生态箱门,指尖颤抖着去触碰这棵树
  果然,只接触到了一片虚无。
  这只是运用3D投影技术模拟出的虚像而已。
  苹果树自始至终都没有跟随他上车。
  褚小姐。
  池遇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褚颜申扭头,看见池遇正站在车厢门口看自己。
  池遇。褚颜申回望他,说,爷爷他拿走了你送给我的苹果树,并且把我们送到了十八区
  就在这时,身后的车厢响起一阵骚动。
  紧接着,车厢与车厢连接的车门传来猛烈的砸门声。
  池遇拉起褚颜申,警惕地站在门口看着车门位置。
  此时, 车厢里原本昏昏欲睡的人们都站了起来,紧紧盯着车门, 神色或害怕或震惊。
  砰!砰!砰!
  门被大力踢坏, 有一只机械手指伸了门里,开始用力掰开车门。
  会是感染者吗?
  他是不是会伤害到我们?
  车厢里这些往日高人一等的富人明星心中, 恐惧的情绪开始蔓延。
  他们不是士兵,手中亦没有枪支或武器, 在面对这些杀不死的玩意儿时,甚至连阻挡他们前进都做不到
  别紧张,是人。池遇压低声音告诉褚颜申。
  下一秒, 门被那人大力拉开,是一个长着一脸凶相的壮汉,以及后车厢里拼命砸窗砸门,呜咽哭泣的乘客。
  壮汉目光扫了一圈车厢里手拿乱七八糟防身东西盯着自己的乘客,喘着气开口:快想办法离开这里吧,我们被放弃了。
  众人发现来人不是机械异物,才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他的话,紧接着全都愣住了。
  壮汉继续说:而且外面也不是什么荒原,是雪原。这是十二区政府设定好的单程列车,没有驾驶员,它把我们送到了十八区。
  听见这话,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八区
  怎么可能!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爸爸怎么会骗我!
  有人情绪激动起来,奶奶爷爷不可能把我送来十八区!他们最爱我了!
  壮汉看了说话的人一眼,不置可否,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一区只愿意接纳来自十二区的三百名受难者。
  说完最后一句话,壮汉便转身离开。
  因为用力过度的缘故,他的手脚都有些颤抖。
  他所在的车厢不在这里。
  但是因为列车完全失控,所有电子设备都不再运转,每节车厢也没办法互通消息,他只能通过暴力破门传递信息。
  现在他要回去找他的妻子和孩子了。
  他走后,车厢里众人的情绪依旧没有平静下来。
  他为什么要胡说爸爸根本不可能这么做。
  我们的车是出发前往一区的,怎么可能到十八区,他肯定是在骗我们的,他长得这么凶,一定不是好人,说的也不是好话
  天哪,把我们送到十八区,这也太滑稽了,为什么要费劲巴拉地把我们送到十八区,要杀了我们的话在十二区就能动手呢?哈哈哈太好笑了
  因为他们要防止感染扩大。
  听见这句话,所有声音都停了下来,扭头纷纷不由自主地朝着说话的人看去。
  那是一个可爱得近乎有些女气的清秀少年,穿着件灰旧的兜帽衫,站在一个高挑明艳的富家小姐身边。
  他继续说:死在任何城市,你们都有可能成为异病毒的新一轮寄生者,扩大全球感染群体。但是送到十八区,就不会发生那种情况,哪怕被感染,不等我们走出十八区,就会被冻成冰雕,永远封存在这片土地。
  有人气急败坏地否认:你,你在说谎!
  池遇望着他说:我没说谎。
  人性便是如此,在面对自己不愿意接受的现实时,都会变成一只鸵鸟,掩耳盗铃般拒绝叫醒自己的一切声音。
  长久的沉默后,那名一直拨弄着自己无信号虚拟电脑的明星终于行动起来。
  欺骗自己再久,终究是要面对现实的。
  他和前面的车厢里的人一样,取下列车窗户边的安全锤,开始试图破开车窗。
  车窗是全封闭的。
  之前没有引起过他们注意,潜意识里觉得是为了保暖和隔绝外界感染物的攻击。
  直到这一刻,联系壮汉和池遇所说的一切,他们才明白过来:封闭的车窗,不是为了保暖,也不是为了隔绝外界机械异物的攻击,它的作用是防止他们逃命。
  列车是一个巨大的囚笼,囚禁的正是他们。
  砸不开!明星低骂了一声,扔掉手里的安全锤,开始一脚一脚狠踹车窗。
  终于,有人开始哭泣,第一声哭泣出现后,接二连三的悲哀呜咽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乒乒乓乓的嘈杂撞击声在车厢内响起。
  哭喊、尖叫混乱无序的氛围充斥整个列车。
  而与此同时,车厢里的温度也在越变越低。
  这是列车制热系统停止后,车外的寒气往车内侵袭所造成,不久之后,他们将全部被冻死在列车内。
  池遇站在车窗边,仔细地观察窗玻璃结构。
  褚颜申坐在他旁边的座位,身上披着池遇意外带上的那件御寒性能极佳的大氅。
  有人已经被冻得开始哆嗦,就连呼吸也变成了白茫茫的雾气。
  车厢内已经如此冷,可想而知外面的温度有多低。
  走不回去的我们走不回去的角落里,有个冻得手脚青紫,缩成一团的年轻人双目无神地喃喃自语。
  他的身体很差,一直生病。
  他总共有十二个兄弟姐妹。当父亲宣布他得到上车名额的时候,他也感到意外和受宠若惊。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
  他果然不会是那个被宠爱着的幸运儿。
  褚颜申转过头,看着浑身颤抖,唇瓣手指青紫的年轻人。
  他问:池遇,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他的指尖也有些冰凉,身上穿的大氅为他提供了很好的保温效果,但是他的手脚,还是不由自主地发凉。
  池遇目光落在车窗玻璃的一个位置,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他找到薄一些的区域了。
  转身看见褚颜申盯着那边快要死去的年轻人,池遇忍不住伸手掰过褚颜申的脸,说:不要看他,那不会是你的结局。
  褚颜申被迫转头,和池遇对视。
  他很少用这种角度看池遇。
  平时站在池遇的身旁,因为身高缘故,褚颜申看见的永远都是他翘着一根呆毛的毛茸茸头顶,以及扬起脸看自己时人畜无害的神情。
  现在这个角度看他,池遇倒似乎没那么软萌无害了,神色平静,唇瓣抿成一条线,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
  看什么呢?
  褚颜申脑子里突然有点什么东西闪过,想要抓住,却又消失不见。
  还没想明白到底自己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什么,紧接着,褚颜申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了扯。
  行行行好,把氅子给我这个老人家吧我和我的孙孙冻得受不了了求这位小姐行行行好
  褚颜申扭头,看见一名约莫五十多岁的老人站在自己的座位前,如鹰爪一般干枯的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厚氅。
  这不是他们这节车厢的乘客,他应该是从破开的门那边过来的。
  褚颜申看着他,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如果是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衣服给他。
  但是现在不行。
  他完全没有经过改造,身体素质甚至还不如面前这个老人。
  更何况,他现在有池遇了。
  他要照顾好自己,他不能再给池遇添负担。
  不行,老人家,这是我的。褚颜申白皙冰冷的手指拢紧大氅,对面前的老人重复:对不起,我不能给你。
  老人没有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他跪下来,一下一下地对着褚颜申磕头,求你了小姐求你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孩子
  褚颜申想要离他远些,但是老人却死死拽住他的大氅下摆不让他走。
  小小姐求你了我的孙孙还在后面等着我回去,求你救救我,也救救我的孙孙求你
  褚颜申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
  他内心不想给,他知道大氅对于自己的重要性,没了它的话,接下来自己也许会被冻死。
  但是在老人接二连三的哭诉和磕头下,褚颜申的内心却升起了一种罪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