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来到白云村
  (一)
  崇山峻岭间,山路十八弯,一辆破旧的红色三蹦子在颠簸着前行。在丛林组成的绿色海洋里,三蹦子如同一只红色的小蚂蚁。
  坐在车内的周飞扬有一些头晕恶心,他打开背包,拿出父亲临行前送给他的礼物,一个厚厚的本子,翻开来,老人的字迹印入眼帘“儿子,从小到大,我问你梦想是什么?你总是回答不出,我看你现在三十多了,仍然很迷茫。爸爸告诉你,只有当个人的梦想和国家民族融合在一起,才能焕发出惊人的力量!你这次下乡扶贫当了官,爸爸相信你一定能找到自己的梦想——”周飞扬烦恼地合上本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从上海到湖南省,坐了两个小时的飞机,然后又从黄花机场坐大巴一个小时到长沙,再从长沙汽车站坐了四个小时大巴到平井市,再从平井市的小汽车站坐五个小时小巴到了湘江县,折腾一天,在中部小县的汽车站附近找家脏脏的小旅馆住了一夜,第二天天亮,又从湘江县坐两个小时的车到高山镇,再从镇到乡,到村,现在坐的破旧三蹦子是开往他要去的白云村的。所谓“三蹦子”是指三轮电动车外面罩了一个小汽车的壳,就算开得慢,因为遮挡视野,也十分危险,不过他在镇上,已经找不到更好的车了。
  连续坐了两天的车,全身的骨头累得好像散了架,从来不晕车的周飞扬开始想呕吐,临时找不到装呕吐物的袋子,他只能拼命压抑着胃里不停翻涌上来的恶心。
  他是上海人,从小在城里长大,压根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因为扶贫跑到这个中部小山村来!
  事情还得从他考上公务员开始。
  半个月前,他坐在办公室里,一纸调令从天而降。
  “经研究,商请调‘周飞扬’同志到我村工作,担任第一书记。”落款是湖南省平井市湘江县高山镇白云村。
  看着手上的一纸调令,周飞扬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心中如同一辆十八轮的大货翻倒,一个声音反复在他心头响起:“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看着窗外的东方明珠塔,他缓缓地坐了下来。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他身上?
  周飞扬88年出生,985重点大学毕业,先是在外企干了几年,不满外企的经常裁员不稳定,又跳槽去了一家私企,干了几年,厌恶于私企的黑暗倾轧和裙带关系复杂(总经理是董事长的儿子,会计是董事长的侄子,后勤处长是董事长的情人,甚至连普通员工都是董事长大姨家三叔隔壁村的,整个公司仿佛就他一个外人),在他爸的鼓励和教育下,决心考公务员。
  公务员哪是那么容易考的,辞工在家苦苦奋斗了三年,头悬梁椎刺股的,闻鸡起舞,映雪读书,失败了三次,在第四年,终于像范进中举似的考上了。
  得知考上的那天,三十多岁的他,像个小学生似的一蹦一跳地回家,大声告诉爸妈这个好消息,然后两个老人居然当着他的面,激动地拉着手转起了圈圈。
  现在这个单位就是他考上公务员的新单位,在上海某区的一个税务科,离家近,拿钱多,工作稳定,地位高,简直是人人羡慕的金饭碗,可是还没转正录编,居然从天飞来一纸调令,要调他当什么贫困村的第一书记?!
  这人生大反转,真是比电视剧还要精彩!
  “伢崽,白云村到了咧。”开三蹦子的师傅停下车用塑料普通话告诉他,周飞扬拉回风筝般放远的思绪,摇摇晃晃地下了车,扶着一棵山腰上的树就狂吐起来。
  白云村距乡政府驻地19公里,坐落在海拔1448米的白云山半山腰上。周飞扬晕车晕得昏天黑地,几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等他感觉好受一些时,才看到自己的呕吐物伴随着山腰的石头土块滚下山去,而脚下,居然是白云缭绕,这鬼地方!
  他快速后退几步,拿出父亲送给他的下乡礼物。扉页上,父亲用无比端正有力的字写着“村官宝典”,周飞扬苦笑一声,摇摇头,看到附近有一块大石头,他便随手将那本《村官宝典》扔在了石头下面的草丛里。
  空气清新,野花芬芳,阳光灿烂,可是他却无心享受这一切。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伴随着热烈的欢呼声突然传来,周飞扬吓一跳,他睁大眼睛,立马直起身,就看到从山路的拐角走出来一个队伍,为首的是个老人,后面的人敲着锣打着鼓,有两个年轻点个子高的拉着横幅“欢迎周书记!”
  周书记?是指他吗?
  他睁得茶杯大的眼睛,瞪着那群越走越近的人,无法将自己和他们联系起来。他的脸上有意外和失望,而他们原本热情洋溢笑容满面的脸上,在看到他后,也有震惊和失望。
  他和他们,简直是鲜明的对比。
  一个是高大清瘦,面色白净,气质儒雅的时尚潮男,穿着巴宝莉的卡其色风衣蓝色的牛仔裤,背着一个黑色的古奇登山包,脚上是一双两千多元的耐克与其它大牌联名的限量版的运动鞋,一群是穿着一看就是地摊买来的衣服,皱得像咸菜,身上堆砌五六个颜色,而且脸上手上看上去黑黑的黄黄的,个子也不高,土得像地里长出来的,土得走路掉渣的村民。他们呆呆地看着他,他也傻傻地看着他们。
  这样的对峙,简直荒诞,戏剧,像一场梦!周飞扬希望这恶梦尽快醒来,他平时就算旅游,也不会来这种穷山恶水的地方呀!
  为首的老人,是白云村的老村长,白发苍苍,皱纹满面,名字叫赵槐庆,一看周飞扬,立马心都凉了,他用方言失望地嘀咕道:“哦个天咧,噫是个厚生仔啊,比我崽伢子还细呢,长得倒是蛮好看滴,脸白得像妹陀似的,能搞么子事嘛(那么年轻,比我儿子还小,长得那么白净漂亮,像个妹子似的,能干成什么事?!)
  周飞扬脸一红,他在上海,都算是时尚的,当然看上去不像靠谱的扶贫书记。
  彼此沉默了几分钟后,还是村里的书记最先清醒过来,他走向前,对傻傻站在那的周飞扬笑着招呼道:“你是周飞扬同志吧。周书记你好,我接到上面的电话了,知道你今天要来,带着村民一大早就等着了,我是白云村的上任书记,我姓张,你来了,我就任务完成,可以走了。”张书记伸出手,和他握手,眉眼间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
  周飞场只好也伸出手,与他相握,他看着张书记,张书记四十多岁,白白胖胖,一看就是城里人,估计也是下乡扶贫的城里干部,他羡慕地想,我多么希望像你一样,两年扶贫是一弹指的时间,我也能尽快完成任务回城啊!
  “我带你进村吧,先参观参观。”张书记好像十分开心,也因此非常热情体贴,让周飞扬安心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