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2)
  吵闹间,一个洪亮的声音高喊起来:吵什么!
  徐兰庭转身,看见陈文国弓着腰,挽着裤腿,一身泥泞地站在远处。
  老人似乎是刚从田地里干活儿回来,脚上的泥巴还未干涸。
  陈文国一见徐兰庭,心里就门清,他挥挥手叫两人都进屋。
  姑姑还想骂,却被男人拽着进了屋,孩子跟前,算了算了,咱爸心里有主意,听爸的。
  死骗子!姑姑骂骂咧咧地进了屋,抱着孩子进了卧房。
  陈文国负着手,上上下下打量着徐兰庭。上回进京城看病他没留意,可自打知道了徐兰庭跟陈竹的关系后,陈文国才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生得一副薄情寡义的相陈文国背着手,走进了屋里,冷冷地说:你来有什么事儿?
  陈文国找了个板凳坐下,似一尊门神挡在了屋前,不叫徐兰庭进屋,你要是来要债的,我手里头攒了一笔钱,你拿去就是。
  不是。
  陈文国皱眉,呵斥道:长辈说话,你好好听着就是!
  毕竟当了多年的干部,陈文国骨子里的威慑力还在,话语间寸步不让,你要是来找陈竹,就别想了!
  老人尽力挺直了腰背,以微薄力量给自家小孩儿撑腰。那一句你还有爷爷并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是老人发自肺腑的真心。
  我家孩子,我自己知道。你觉着他是个小玩意儿看不上他陈文国咬着牙,狠狠瞪着徐兰庭,可他行的正坐的端,前途大好,为人正直!
  这些徐兰庭都认同,可是老人接下来的话却似一把刀刺进了他的心里。
  可你,除了有几个钱?你的品行、操守、为人,那一点儿比得过我们竹儿?老人越说越气,陈竹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好不容易养成个端方有礼的君子,却被个花花公子祸害了,陈文国心里憋着气,话里都是刀子。
  撇开你的家世,单看你这个人陈文国一字一句,你配不上我家的孩子!
  从来,是徐兰庭配不上陈竹。
  徐兰庭沉默着,一向能言善辩的商界传奇,在一身泥泞的老人跟前竟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语。
  他只能徒劳地问: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文国本不想多跟他废话,可想起那天夜里陈竹绝望的眼神,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时候?陈文国冷笑,就是在你订婚的那天,也是咱们小竹儿生日那天知道的。哼,陈竹那小子,还苦口婆心地劝我,说你人好,对他好,说你俩是认真的。
  那天徐兰庭想起来,那天放出联姻消息后拒接的电话、忽视的短息,和刻意冷落的少年。
  徐兰庭不知道陈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听到那样难堪的录音,被一次次拒接之后,还帮着徐兰庭说话。
  他不知道,他的小少年,在那一天到底暗自吞下了多少眼泪,咽下了多少委屈。
  那天,是陈竹的生日,是情人节,却是陈竹人生中最痛、最苦的一天老天似乎在暗中安排好了一切,将所有的苦痛都在陈竹二十岁生日那日全部奉上。
  徐兰庭闭了闭眼,哑着声音,对不起。
  他抱着迟来的歉意,却不知道该如何取得原谅。
  第27章
  从陈文国家里出来后, 徐兰庭却没急着走。他缓步行走在脚下贫瘠的土壤上。
  举目望去是青山绿水,可青山背后是无数个走不出大山的穷苦人家,绿水流过的地方却浇灌不出新的生机。
  徐兰庭站在田埂上, 看着远处的孩童挑着担子给田地忙活的大人送饭。
  他想起陈竹曾经提起过的童年。在陈竹的口中,他的童年幸福而美满,可徐兰庭见到的却是贫穷而困顿。
  他不禁想, 他的小少年是不是也这样以小小的脊背挑起担子,行走在田间给家人送饭?
  是不是成日跟黄土地为伴, 是不是穿着破烂的草鞋翻山越岭去上学?
  徐兰庭这才发觉, 自己对陈竹的了解少之又少。
  他曾经, 甚至不明白那个睡在他枕边的人, 为何那样俭省, 为何固执地不肯剩一粒饭,为何连双新一点儿的鞋都舍不得买。
  如今,徐兰庭看着眼前的景色,仿佛见到了那个瘦小的少年在这里的成长。
  他的阿竹定不会抱怨眼前的贫困。他永远向阳生长,贫而不困, 穷而不苦。
  少年的脊背永远笔直,即使在贫瘠的土壤里也能成长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君子。
  徐兰庭欣慰又心疼。
  陈文国的话徐兰庭没有反驳,也无从反驳。陈竹是生长在阳光下的翩翩君子,而他却是行走在阴暗深渊里的花花公子。
  陈竹像一道光, 照进了那道深渊,让男人不得不直面自己颓靡的生活。
  少年又像一面镜子,毫不留情地折射出徐兰庭的阴暗与不堪。
  所以,那一句是你配不上陈竹令徐兰庭无从反驳。
  手机里传来手底下人的汇报,徐兰庭看着邮件里陈竹的行踪,总算是定了定心。
  可是, 紧接着,他看见了那个在背后护着陈竹的人方旭。
  他想起体育馆那天,那个黑不溜秋的小子对陈竹的维护,不禁眼神一暗。
  自不量力徐兰庭看着那边发过来关于方旭的资料,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我下午回京城。徐兰庭吩咐手底下的人准备车子,却不是为了处理公事,去中关村。
  徐兰庭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竟然近在咫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跟另一个男的在一起。
  球场一声哨响,比赛开始。
  陈竹面对的是篮球俱乐部的职业球员,进攻难免吃力,手里的球一次又一次被人截断。
  好在他向来沉得住气,整场都盯着对面的前锋,看准时机一跃而上,成功拿到了球。
  陈竹胜在投篮正确率极高,往往拿到球就意味着拿到分。
  只见少年一个飞跃,快得似一道白影嘭一声,球入框。
  兄弟牛比!方旭就是个行走的大喇叭,只要陈竹一进球,他的声音绝对比场外的拉拉队还响亮。
  弄得陈竹颇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对面的人实力很高,他能拿分也有运气的加成。
  一场球下来,陈竹流了多少汗,方旭就喷了多少唾沫星子。
  陈哥陈哥!方旭一把扯过陈竹,压根没心思管围在一旁蠢蠢欲动的拉拉队员们,就拉着人往外走,走走走,今儿个咱们上洪记好好庆祝一顿!
  身后传来女生焦急又无奈的议论,那人怎么这样啊弄得她们连个跟帅哥搭话的机会都没有!
  陈竹掀起衣襟随意擦擦汗,笑了,好,我请你。
  那哪能啊。方旭一面走,一面蹦起来去摸篮筐,我请我请!我给你庆祝嘛。
  陈竹坚持说:我请你。这些日子他住在方旭家,又在方阿姨的介绍下找到了补习的工作,加上篮球场陪练的工作也是方旭介绍的,陈竹从心底里感激他。
  方旭帮了他太多,不仅仅是金钱方面,他大喇喇的性子更让陈竹想清楚了许多事儿。
  方旭的洒脱豁然影响着陈竹,也给予了他许多力量。
  正好我今天领工资。陈竹说,就让我请你吧。
  方旭无奈地摆摆手:成成成,听大哥的。
  陈竹不禁一笑,你不是比我大么。他从方旭母亲口中得知,方旭这个学渣因为成绩太差,竟然从小学三年级就踏上了留级的道路。
  你说什么,你可别污蔑人啊,老子才十八!方旭厚着脸皮飞快地跑起来,一面跑,还一面哼哼唧唧地唱歌,十八岁的少年一枝花
  少年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而一声怒吼:你他妈来做什么?滚!
  陈竹听见声音,快步上前,怎么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了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的男人。
  丫老狗/逼,你还敢找上门来!方旭已经怒骂着冲了上去,陈竹来不及阻止,就看见方旭一拳砸在了徐兰庭那张矜贵的脸上。
  完了陈竹咬着牙,跑上去抱住了方旭,将人往回拉,方旭,冷静!
  个王八蛋!方旭本就重情义,又格外喜欢陈竹,弄清楚陈竹跟徐兰庭之间的纠葛后,心里头就存着一口恶气,如今看见徐兰庭还要来纠缠陈竹,他再也忍不住。
  他看见徐兰庭那张似笑非笑的狐狸脸,心里的火就止不住地往上窜,人渣,你还有脸来找陈竹!
  方旭!陈竹架着人,重重将人拦腰抱住,才堪堪拉住了要往前冲的人,你冷静一点。
  陈竹你别拦着我,我今儿就要替天/行道
  一声嗤笑轻轻响起,男人抬指捻去了唇边的血迹,眯眼看着拉拉扯扯的两人。
  小鬼徐兰庭的目光下移,盯着陈竹抱着方旭的那双手,眼中寒意四起,不想死的,就让开。
  徐兰庭的目光实在太过阴毒,陈竹下意识挡在了方旭跟前,他转头对方旭露出一个安抚的眼神,没事儿的,方旭,你先去更衣室那边等我。
  方旭不肯,陈竹又抬手按了按他的肩,放心,信我。
  受到陈竹淡定态度的影响,方旭也冷静了下来,他闷闷出声,那你快点儿。要是有什么事儿,你就大声喊救命!
  陈竹被他逗得一笑,点点头。
  一旁的徐兰庭看着两人眉来眼去,眼中的寒意愈深。
  很好,这么快就找到了靠山徐兰庭长眸一眯,阴森地扫了方旭一眼。
  就凭这种不自量力的毛头小子,也想从他手里抢人,可笑
  徐兰庭极具耐心地等在一旁,哪怕眼底的恶意满溢而出,也保持着恰当的分寸。
  他在等,等着陈竹朝自己走来。
  等着他的小朋友,自己走过来。
  可陈竹却站在原地,远远地跟他对视一眼后,便将肩上的背包取下来,低头翻找着什么。
  徐兰庭沉默着看着少年的动作,思绪纷杂。
  这里是三万块。陈竹数了个整数,递到徐兰庭面前,收条我已经写好了,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原来,他们之间只剩下这些。徐兰庭沉默着,本不想理会陈竹手里的钱。
  可想起上一次那一沓掉落在地上的钱,想起曾经少年愤怒的模样,徐兰庭顿了顿,还是伸手
  男人的指尖修长却冰冷,接过钱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从陈竹掌心划过。
  陈竹攥了攥拳头,忽略了手心里那一抹余温,只是仔仔细细地将书包收拾好。
  他甚至没有多跟徐兰庭说一句话,背起书包就要往门外走。
  经过男人身边的时候,他毫无意外地听见了徐兰庭漫不经心的威胁,阿竹,你想在这儿被我按着强吻么。
  陈竹停住了脚步,望着远处,连余光都不曾舍予徐兰庭。
  钱我暂时只能还你这么多
  陈竹,徐兰庭站直了些,缓缓靠近,我们聊聊,好么?
  陈竹竟从徐兰庭的语气里察觉出一丝祈求,他都怀疑是否自己听错。
  但陈竹不得不提高了防备,因为眼前的男人心思缜密、诡计多端,是个最捉摸不透的人。
  徐先生,我想您时间宝贵,就不必浪费在我身上。
  阿竹。男人不远不近地站着,维持着恰当的距离,我们聊聊。
  不
  陈竹话还未说话,就听见男人缓缓地说,如果你不想你朋友因为打人留下案底的话。
  陈竹咬牙,终于转头看向徐兰庭。陈竹为人正直,实在弄不明白男人是如何做到以最温柔的语调,说出最狠毒的话。
  阿竹,徐兰庭叹息,我也不想把场面弄得太过难堪。可是陈竹将他拒之千里,根本不让他有任何靠近的机会。
  徐兰庭只得不择手段,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陈竹跟另一个人并肩离开。
  陈竹看着男人缓缓朝自己靠近,有种被毒蛇缠身的错觉。
  你想谈什么。
  徐兰庭笑着,直直望着陈竹,我们去车上说。
  看着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陈竹别无选择,握紧了书包带子上了车。
  车子里的空间很宽裕,可陈竹却无处可躲,只能坐在徐兰庭身边。
  他冷冷开口:徐先生,你想聊什么。
  陈竹听见男人悠长的叹息,和略显疲惫的声音,聊什么呢聊聊,我这些天有多想你么。
  陈竹起身就想走,却被男人抬手拦下。
  阿竹,你就这么恨我么。徐兰庭试探着,步步为营。
  可陈竹却并不接招,谈论这些没有意义。他坐远了些,好在徐兰庭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深深地望着他。
  陈竹等了一会,没等来男人的下文,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儿
  陈竹。徐兰庭终于靠近了些,让我抱抱你。
  还没等到陈竹拒绝,一双手就轻轻地,甚至是小心翼翼地抱上了他的腰。
  不同于从前的热烈,这个拥抱更像是男人累极了想找个肩头靠一靠。
  陈竹听见徐兰庭带着浓浓疲倦意味的声音,阿竹,我很想你。
  徐兰庭弓着腰抱着怀里的人,感受着陈竹身上独有的清爽皂角气息,连日飘忽不定的心才终于缓缓落地。
  少年的肩头温暖可靠,可声音却冷得让人发寒,徐兰庭,你别逼我。
  徐兰庭苦笑着松开了手,逼你?
  徐兰庭,我们已经分手。陈竹冷漠得像是变了个人,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我想我们没必要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