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2章 兄妹交心
  虽今年并未开春闱之试,但元宵前后,照例仍有不少文会雅集,陆正明虽然过世,在京都也有不少门生,陆芃既立志要应考九月召开的秋闱,自然免不得与文士考生诸多走动——毕竟在此时的大周,即便当今天子会注重举试的公正,然而要想取得优良名次,也需要名流的荐举,要想获得荐举资格,至少要当众显示才华,名气越大,越有优势获得考官青睐。
  诸多文会雅集,又或者是高门权望的各色宴会,都是有志科举的考生,展现才华风范的绝佳场合。
  上元佳节那三日灯会,陆芃走亲访友忙得不亦乐乎,直到正月十七过后,才算暂时清静下来。
  这日清晨,一场酣睡醒来,刚刚梳洗着装妥当,陆芃正打算一头扎进书房苦读经史——当今天子诏告天下纳取才干,别看九月才正式举行解试,长安城已经挤满了不少有志入仕的文生,世族、寒门皆有,又虽说好些人乃屡试不第,也都是输在从前没有门路的不足,本身才华并非没有可取之处,此届科考当真是藏龙卧虎,陆芃纵然自信不至于落第,但要想取得好名次,仍是不敢吊以轻心小看了对手。
  但他刚从卧房出来,便见月亮门外,妹妹六娘带着几个婢女,提着食盒过来。
  “阿兄这是又打算空着肚子便用功?”陆嘉程显然一直关注着兄长这边的动静,颇带着几分责怪的口吻:“没阿嫂在旁监管,阿兄果然便不在意身体了,难怪咱们入京之前,阿嫂千叮万嘱,让我可一定不要疏忽了衣食,盯着阿兄别冷着饿着。”
  陆芃性情虽有几分执拗,不像父亲那般柔和,却从不会在家眷面前耍威风,尤其对这唯一的胞妹,那叫一个呵护疼爱,此时被妹妹责备两句,他也只能摸着脖子嘿嘿干笑两声。
  风卷残云般解决了温饱,眼见着不知何时妹妹已经遣开闲杂,陆芃意识到“另有要事”,于是也不急着离席,接过妹妹递过的清茶漱口,兄妹两个一边散步一边说话。
  “阿兄不要瞒着我,阿耶是否有意与京兆柳联姻?”陆嘉程知道兄长的时间珍贵,问话问得十分干脆。
  “阿嘉知道了?”
  “舅父有意泄露给双儿,她风风火火就嚷来了我面前,我还能不知道?”
  陆芃不由蹙起眉头:“这桩婚事,原本是祖父在世时,便听圣上提起……”
  竟然有天子居中撮合?陆嘉程微微蹙眉,但她没有打断兄长的话。
  “阿嘉也知道,大父历来疼爱你,虽知圣上是一片美意,撮合陆家与后族联姻,用意也在嘉赏大父授业之恩,然而大父并不知谙柳修甫品行,故而并未急着答应,原也是打算待时势平定后,好好再考量这门姻缘,可惜……但大父临终之前,告嘱阿父,要是柳修甫德行无可挑剔,我陆氏一门当领会圣上美意,故而阿父才告嘱我,既入京,不妨先与柳郎接触交近。”
  说到这里,陆芃眉头蹙得更紧:“但舅父听说此事,竟立即反驳,认为圣上虽然英明,然放纵外戚坐大是乃隐患无穷,我等诗书之族,不可助纣为虐,竟怪责父亲身为人臣不知谏阻,有失气节,可在我看来,后族从龙有功,圣上之所以能平定内外祸患,挽救社稷不至倾覆,后族功劳赫赫,皇后治政太原,襄助圣上起事,对君国忠心耿耿,又怎比韦太后执着权势,乱政误国?倒是舅父,力阻册立太子,拉拢故旧,自称忠良之臣,用心实在……”
  他到底是晚辈,虽说与舅舅在政见上有所偏左,不过却并不想将话说得太过狠厉,及时止住后,克意缓和了口吻:“朝堂之事,阿嘉不用过于关注,但请相信阿兄,决不会轻疏阿嘉终生幸福,修甫虽是庶子,萧夫人却历来将他当作嫡子教养,德行非但无可挑剔,才华更是非比普通,乃风流蕴籍之俊秀。我与他交道,见他光风霁月,不以出身显望自满,更不以庶妾所生自卑,足见京兆柳虽为权贵,门风清正家教高严却并不比诗书之族弱劣,柳修甫实为良配,这门姻缘若成,确乃阿嘉之幸。”
  “嘉相信兄长眼光,可是兄长,这门婚事,嘉并不情愿。”
  妹妹的话让哥哥大是惊诧:“阿嘉可是听信舅父之言?”
  “朝堂之事,嘉从不知谙,故而难断舅父与兄长谁是谁非,嘉之所以不情愿,并非因为柳郎君庶出,抑或为外戚子弟,而因……嘉已然另有所爱,故而不愿答应另嫁他人。”妹妹极其坦然。
  “是哪家小子?”陆芃并不恼怒,却大是吃惊:“可是潘松?他虽对我家阿嘉一往情深,可在我看来,阿嘉对他从来不假辞色。”要是另外的人……陆芃实在想不出来,因为妹妹虽说自幼便有决断,却不像那些豪门贵女,热衷应酬宴会,根本就不曾与外男有更多接触。
  “这事阿兄休问,嘉暂时不想告诉阿兄,只望阿兄答应,嘉婚姻之事,交给舅父舅母主持,至于阿耶、阿母,嘉也会修书告知意愿,不会让阿兄为难。”
  陆芃怔住,半响才道:“婚姻大事,关系终生,阿嘉可不能任性,还当听从父母之命……”
  “阿兄!”妹妹不满道:“若依父母之命,阿兄又怎能与阿嫂有情人终成眷属?当年阿娘看好之长媳可另有其人,阿兄在大父面前据理力争,终于才能趁心如意,相信大父若然在世,也不会强迫嘉违背己心,姻缘不能如意。”
  陆芃立即哑口,自觉心虚,没办法再与妹妹争辩了。
  当年他的婚事,的确是求请大父作主,终于才能迎娶意中人,这时以父母之命约束妹妹,岂非将己之不欲施予他人?
  “嘉儿既这么说,为兄当然不会勉强,但仍望妹妹三思,柳修甫确为良配,再者……圣上分明示意,希望我陆氏与后族齐心协力,辅助匡复社稷之宏图大志,阿嘉姻缘,交给舅父,为兄实在不能放心。”陆芃劝道。
  “阿兄莫虑,嘉心许之人,万万不会有碍家族,更不会为舅父利用,毁损社稷,至于与后族齐心协力,即便不结姻缘之好,将来亦能达成,阿兄不是与柳郎君交好投契?就算嘉不为柳家妇,相信柳、陆两家,也不会因此而生隔阂。”
  “可为何阿嘉不与为兄坦言,心许之人究竟是哪家郎君?”陆芃百思不得其解,又哪能真正安心。
  “因为我若说了,阿兄必定会反对。”陆嘉程莞尔一笑:“但是请阿兄信任我,嘉虽无才,但懂得大是大非,嘉既作此抉择,无论将来是喜是悲,嘉亦无怨无悔,可若就此放弃而不尝试,于嘉而言,方乃终生遗憾,这一生,只怕都会郁怀难消,再也无法美满。”
  紧跟着又敛身行礼,神色甚是慎重:“还望阿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