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 第105节
  ……………………
  五天后,李桑柔带着果姐儿,回到建乐城。
  张猫和谷嫂子在隔壁一条巷子里,租了两座紧挨着的大院子,打通连在一起,作为衣坊。
  金毛往衣坊去找张猫,黑马赶着车,直奔张猫家。
  张猫家和大杂院里的女孩子男娃儿,够了年纪的,都已经送进了学堂。
  张猫的大女儿秀儿和二女儿翠儿刚刚放学回来,先到谷嫂子她们那间大院子里,接回弟弟大壮。
  韩嫂子的闺女曼姐儿和秀儿一向形影不离,她娘在衣坊忙,又不在家,她自然是跟着秀儿到张猫家。
  秀儿和曼姐儿将桌子搬到廊下写作业,翠儿刚入学,作业少,已经写完了,带着弟弟在院子里踢毽子玩儿。
  听到黑马的声音,翠儿一把接住毽子,和大壮一起往外跑,“是马叔,马叔!”
  秀儿和曼姐儿也跟着往外跑,见李桑柔从车里抱着果姐儿下来,笑着跳着打招呼。
  “姨姨!好长时候没见姨姨了!”
  “是大当家的!”
  “姨姨!姨姨!”
  李桑柔一一笑应,抱着果姐儿进了院门,放下果姐儿。
  秀儿几个围上去,好奇无比的打量着果姐儿。
  李桑柔笑道:“她叫果姐儿,生过一场大病刚刚好,你们几个,陪她玩一会儿好不好?”
  “姨姨放心,果姐儿来,你是哪个果?果子的果吗?”秀儿立刻伸手去拉果姐儿。
  翠儿跳到果姐儿旁边,踮着脚尖比身高,“我比你高!我是你翠姐姐,来!让我抱抱你!”
  虎憨憨的翠儿抱住果姐儿的腰,嘿了一声,还真把果姐儿抱的脚离了地。
  “摔着了快松开!翠儿你个虎妮子!”曼姐儿吓了一跳,赶紧从翠儿怀里往外抢果姐儿。
  “大壮把糖拿过去,去玩儿吧。秀儿,晚上不用做饭,让你们马叔去叫桌子好席面咱们吃。”
  李桑柔看着有几分畏缩,却并不排斥的果姐儿,暗暗松了口气,将黑马手里拎着的松子糖等几包零食,塞到大壮怀里。
  大壮抱着满怀零食包,嗷嗷叫着,跟在姐姐们后面往回跑。
  张猫回来的极快,冲进院门,一头冲到坐在廊下喝茶的李桑柔面前,“出啥事儿了?金毛说是大事儿。那是谁?”
  张猫一眼就看到了被她那仨孩子,和曼姐儿四个人围在中间的果姐儿。
  “就是那孩子的事儿,坐下说话,这茶是刚沏的,喝一杯再说话。”李桑柔示意张猫坐。
  “出啥事儿了?”张猫再看了眼果姐儿,坐到李桑柔旁边。
  “她叫齐果,没爹,随她娘姓。
  齐嫂子很小就被爹娘卖了,卖进了娼家。”
  “跟我姐一样。”张猫眼圈儿一红。
  “嗯,她娘长的挺好看,人也聪明,买她娘的那个老鸨,跟南城根那些老鸨一样,算不上坏,不得已而已。
  齐嫂子先跟在年长的女妓身边侍候,识了很多字,不是很难的文章,都能读得懂。
  十四岁那年,齐嫂子开始接客,她很有心眼,很会哄人,也就四五年,就攒够了赎身银子,想法子赎身出来。
  后来出了什么事儿,她不肯说,我就不知道了。
  三年后,她带着刚刚满月的果姐儿,从符离府搬到临涣县,往外说是死了丈夫,因为生的是个女儿,被夫家赶出门,逃到临涣县。
  她在临涣县摆个小摊,帮人写信,写状子,写八字,什么都写,日子很艰难。
  后来,我在临涣县看路线,看中了她,就把顺风在临焕县的派送铺子,交到了她手里。”
  李桑柔的话顿住,慢慢抿着茶,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十天前,她到柳子镇王家送一封信,被王家二爷王懿德等十三个人轮奸之后,活活打死。”
  张猫猛噎了一声,直直瞪着李桑柔。
  “齐嫂子走到哪儿都带着果姐儿,果姐儿就在十来步外,眼睁睁看着她娘惨死。”李桑柔看了眼被翠儿抱住的果姐儿。
  “这孩子可怜!”张猫眼泪夺眶而出。
  “那十三个人,我已经杀了。这孩子,我想放到你这里。每个月,我让人送二两银子过来。”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
  “齐嫂子,跟我姐……”张猫喉咙猛的哽住,“我就当是我姐,就是我姐,这是我姐的亲闺女,我亲外甥女儿,你放心。
  不要银子,我家孩子,不用谁拿银子。再说,我养得起,你放心。
  我家果姐儿,可怜。”张猫一把一把抹着眼泪。
  “好。”李桑柔沉默片刻,看着张猫笑道:“等你这三个闺女出嫁的时候,我要是还活着,你陪嫁多少,我一模一样再添一份。”
  第95章 警告
  李桑柔安顿好果姐儿,回到炒米巷,对着那摞子供状,慢慢抿着酒,直到远远传来人静时分的更梆声。
  李桑柔长长舒了口气,站起来,用力伸了个懒腰,进屋睡下。
  刚进建乐城,陆贺朋就直奔去找他家世子爷了。
  直到现在,还没有人来召她去这儿那儿,那就说明,她在临涣县做的这些事,至少,还能等到明天。
  能等到明天的事儿,那就不大了。
  ……………………
  李桑柔当晚没等到去叫她往这儿往那儿的人,是因为顾晞和文诚,听陆贺朋一口气说了这几天在临涣县的事儿,再一张张看过那一厚摞供状,两人对坐喝了好几轮茶,也没想好怎么处置这件事儿。
  “这事儿不能瞒着大爷,瞒不住。”文诚放下杯子,再次揉了把脸。
  李姑娘的凶残,远超过他的想像,他有点儿懞。
  “没打算瞒着大哥。这事儿,咱们得先有个章程,有个说法。
  再怎么占理儿,她一口气杀了十四个人,也有点儿多。唉。”顾晞拍着那摞子供状。
  “王懿德是被冤鬼缠死的,十二张供状上都写了。另外十二个,是自己吊死的,就一个,得算自卫。”文诚的声音又轻又低。
  顾晞扬眉斜瞥着文诚。
  “不为别的,都是死有余辜,一个都不冤枉。”文诚点着那摞子供状。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都好说。
  我是担心大哥,他必定觉得李姑娘过于凶残,她确实杀人如麻,可她从不妄杀无辜。”顾晞拧着眉,有点儿头痛。
  “大爷。”文诚的话顿住,片刻,看着顾晞,一声干笑,“从小儿的帝王心性。
  跟坑杀几千数万降兵,动辄屠城相比,这哪能算凶残。
  我觉得,大爷那边,不是凶不凶残的事儿,而是,李姑娘这个人,得在世子爷手里。”文诚的话顿住,“在大爷掌控之内。”
  顾晞脸色微沉,好一会儿,叹了口气。
  “李姑娘是个聪明人,从进了建乐城,就一切对咱们敞开,这一条,大爷一向满意。”
  顿了顿,文诚看着顾晞,“齐梁之战,迫在眉睫,像李姑娘这样,智勇俱全,手段狠辣之人,除非大爷无法掌控,否则,可是一把绝世利刃。”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顾晞微微出神,片刻,叹了口气。
  “还有,世子爷最好找李姑娘说一说,临焕县这事儿,过于随心纵意了,可一不可再二,不能凡事都由着脾气。
  这事儿,其实不用这么直接上手杀。”文诚叹着气道。
  “临涣县这事儿,就是这样,才能让人神清气爽!”顾晞啪的一巴掌拍在供状上。
  文诚无语之极的斜着顾晞。
  “再说,你觉得我跟她说,能有用?”顾晞看着文诚问道。
  文诚呃了一声,片刻,苦笑摊手。
  “我觉得吧,你去跟她说,说不定还能管点儿用。”顾晞斜暼着文诚,慢吞吞道。
  文诚苦笑更浓,“世子爷真会玩笑,这玩笑可玩笑不得。我肯定更不行。”
  ……………………
  李桑柔是在午初前,被传进明安宫的。
  明安宫偏殿里,只有顾瑾一人,端正坐在南窗下的榻上,正写着什么。
  李桑柔在榻前七八步,站住,看着顾瑾写字。
  顾瑾写好一份折子,合上放到旁边,看向李桑柔。
  李桑柔笔直站着,迎着顾瑾的目光,拱手欠身。
  “你和他们,有什么分别?”顾瑾示意放在他案头的那一厚摞供状。
  “他们在先,我在后,他们种因,我给他们他们种下的果。”李桑柔迎着顾瑾的目光。
  “你这意思,他们是恶鬼,招来了你这只魔头?你以为你是谁?替天行道吗?”顾瑾眼睛微眯。
  “齐嫂子是我的人,我既然做了他们的大当家,这些,就责无旁贷。”李桑柔避开顾瑾的目光,看向那摞子供状。
  “如果这世上的人,都像你这样,以虐还虐,以杀还杀,视律法于无物,那那些无力无助,全无遮挡的小民,他们该怎么办?
  他们岂不成了真正的鱼肉,任你们这些心狠手辣的强者宰杀凌虐?”顾瑾上身微微前倾,看起来极其生气。
  “我不知道。”李桑柔的话顿了顿,看向顾瑾,“这是你的事,你们的事,他们是你的子民。”
  “是,他们是我的子民。
  所以,像你这样无法无天,肆无忌惮的人,有一个,就该除掉一个,以免为祸民间。”顾瑾看着李桑柔,冷冷道。
  “我从不妄杀无辜。
  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死在自己的不忍不容不让不退上。
  所以,我不能把恩怨留过夜。临涣县的那群畜生,他们得死在我前头。”李桑柔神情安然的看着顾瑾。
  “世子跟我说,齐梁之战迫在眉睫,留着你这样的人,于齐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