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2章 离别
  1月26日,凌晨2点13分。
  省城机场。
  九辆满载的卡车空空荡荡,缓缓驶离机场。
  吴冕一身戎装,戴着军帽,眼睛眯成一条线,双手背在身后、双脚与肩同宽,站在不远处注视着这一切。
  光影忽明忽暗,往日里忙碌的机场几乎没有飞机起落。雪已经小了很多,但还在下着。
  “吴老师,还有22分钟。”马修德看了一眼时间,和吴冕说道。
  “马院,这面交给您和薛院了。”
  “别……我们也就是听指挥。”马修德苦笑,“薛院去省里开会,过不来,嘱咐我跟您说一声。”
  “在家注意安全。”吴冕道,“物资肯定紧缺,尤其是呼吸机、ecmo。传染病院要是有需要就直接拉过去,剩一台两台将就着够用就用。咱们发热病房一定要注意防护,具体措施视频沟通。”
  “嗯,第二批、第三批的人已经准备好了。”马修德说道,“不管是传染病院需要,还是天河需要,24小时就能出发。而且……大家都偷偷写了遗书,只是还没给家人,都放我这里保存着。”
  吴冕眯着眼睛,沉默无语。
  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候机大厅的一个角落里有人影闪动,动作标准而熟练。
  一起出发的人在楚知希的组织下正在无实物的演练着穿脱防护服。
  防护是重中之重,能不能从天河活着回来,很大程度上要看防护的水平与认真程度。
  “吴老师。”马修德有些难以启齿,但只剩下二十分钟,有些话不当面问,以后更问不出口。
  “马院,怎么?”
  “这几天我心跳的厉害,感觉室上性心动过速。”马修德戴着外科口罩,哈气向上涌,眼镜上不断有水雾出现。
  他干脆摘下眼镜,“这是我出生、记事以来遇到的最难的一次。”
  “您说就在天河市经停,然后就感染了,是不是那座城市已经完了……”
  “别瞎说。”吴冕看着装卸人员固定各种集装箱,说道,“再难,还不是得过?这世上就特么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唉。”
  “马院。”吴冕提高了一些音量。
  “啊?”
  “说句难听的,您有选择么?”吴冕问道。
  “……”
  “我可以认个怂,以后去麻省,老老实实当我的工具人。等奥文·罗斯柴尔德进入美联储,我要是换了国籍,所有新药都得从我手里过,您认为我的生活会比国内差?”
  马修德心情复杂。
  “放心吧。”吴冕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因为戴着外科口罩,脸部表情看的不是很明显,只能在他的眼角看到冰冷的笑意。
  笑容里带着无尽的倔狠。
  “怕,肯定是怕,但该做事还是得做事。”吴冕道,“历史上类似的事情多了去了,你看华夏灭亡了么?
  注意好医护人员的防护,最近大家情绪波动肯定很大,剩下的看国家的力度。”
  “吴老师,您也一定要小心。”马修德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变成了珍重二字。
  “放心。”吴冕道,“我也怕死。”
  马修德差点脱口而出——那您留下来。
  他强行忍住,没说出口。
  “观察了一天多,发现病毒有一定的改变。”吴冕说道,“从天河市经停的患者病情很重,但接下来传染的患者家属暂时看着还算平稳。”
  “吴老师,那是不是意味着没问题?病毒的毒性会越来越弱?”
  “有可能。”吴冕说道,“但主要看命。”
  看命……马修德感觉吴冕这话要比西北风还要冷。
  “真的是看命。”吴冕背着手看着货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道,“西班牙大流感,第一次爆发的时候就比普通流感稍微强一点。但是当年秋季,流感病毒变异,死亡率暴涨,以青壮年为主。”
  “您的意思是经过变异,可能毒性加强,也可能毒性减弱?”
  “嗯。”吴冕应道:“我也犯了错误,希望毒性能减弱,所以观察两天的轻症患者症状没加重、血氧饱和度平稳,我就已经信了。这种主观臆想,在自然科学的研究中要不得。”
  “要是那样,该有多好。”马修德喃喃说道。
  “慢慢来吧,我估计短期之内应该不会有特效药。”吴冕道,“说实话,我也很迷茫,但总要做点什么。”
  “双黄连没用?”
  “有用。”
  马修德眼睛一亮。
  最近自从天河市的疫情加重后,各家药店的双黄连已经脱销。要是有用的话,医院似乎还有一些存货……
  “可以当做安慰剂用,作为对照组。”吴冕随即敲醒马修德。
  “……”马修德无语。
  这都什么时候了,吴老师怎么还和自己开玩笑呢。
  “马院。”
  “啊?”
  “你自己小心。”吴冕第一次称呼马修德为你。
  马修德怔了一下。
  “自限性疾病需要免疫力抵抗的疾病,年轻人总是有优势。”吴冕道,“我能预见到你和薛院最近一段时间会很忙。”
  “没事,我能扛得住。”
  “希望吧。”吴冕道,“说多了没用,真要是任务压下来……有什么事儿咱们每天沟通,商量着来。我在天河市,那面的一些措施肯定经过尝试,是比较适合现有情况的。”
  “嗯。”马修德听吴老师不光说病毒,连连点头。
  他最担心的就是大家都想做什么,可是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丫头,准备登机。”吴冕拿起手机,给楚知希打电话说道。
  很快,货运大厅里一列队伍走出来。
  “马院,我出发了。”吴冕回身,敬了一个军礼。
  “保重。”
  “您也是。”
  吴冕脚上大头皮鞋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传来,像是针一样刺在马修德的心上。
  这算是离别么?
  他能回来么?
  还有重逢的那天么?
  无数问题在马修德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被社会毒打了几十年的他,
  在这样的夜晚,
  忽然也莫名的文艺起来。
  “吴老师!”马修德大声喊道。
  吴冕侧头,看了马修德一眼。
  “保重啊!”
  吴冕抬起右手,轻轻挥舞。
  像是告别,
  像是安慰,
  像是——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