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待圆时_分卷阅读_73
  银凤臊得满面通红,春燕乍听之下都没回过神来,闹不明白甘氏这是来讨镯子的,还是来表心迹的,可既这么说了,那她也是花过心力的,点头笑一笑:“谢谢二太太了,这会子忙乱,过会儿再说。”
  这会儿也不是要钱的时候,孩子虽生下来了,钱姨娘的血却没止住,还是高升家的请了大夫来,先开了药,煎了给钱姨娘灌下去,血倒是少了些,可依旧没止住,拿草纸垫着,没一会儿就湿了,木香伸手进去换过,见着春燕,求春燕请个御医来。
  “人身上统共多少精血,这么个流法,姨娘的脸是越来越白了。”木香求了春燕,春燕虽厌恶豆蔻,可原来也是一个屋里头长成的,看着的如今的模样,虽是咎由,又怎么能真个甩了手不管,咬了牙去回叶氏。
  叶氏点过头:“拿老太爷的帖子去太医院罢,她的身份摆在那儿呢。”
  春燕厌她的便是这个,都已经放了良,多么大的恩典给了她,竟还不知足,还想麻雀成凤凰,去攀高枝,做下这样的腌臜事,事儿捅到叶氏跟前,叶氏良久都没说话,底下的婆子也不敢抬头,春燕还记得那会儿她脑袋都发懵,都已经放良了,钱家也给她定了亲事,叶氏还说要给她一付添妆,花缎金簪都预备好了,怎么好端端的说老爷破了她的身子。
  分明是阳春三月,却觉得透骨都是寒意,一个屋里头长大的,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春燕骂她,她便只是哭,后来不再哭了,豆蔻就成了顺和的钱姨娘。
  春燕想到旧事还觉齿寒,有心想再宽慰叶氏两句,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想起甘氏道:“二太太说,她赏给稳婆一只五两重的金镯子。”
  叶氏听言一怔,竟轻轻笑了一声:“那就还了她一对儿去罢。”春燕便真个在赏人用的妆匣子里头捡了两只十两的缠丝金镯子。
  银凤都晓得害臊的事儿,甘氏却是越想越不甘心,回了屋子立时便骂起来,金雀还跟着拱火:“白瞎了太太的金镯子。”
  甘氏这才使了银凤过来讨要,本来就不是她二房的妾生子,她凭什么替叶氏出钱出力,可都出了钱出了力,自然得讨着好,便在老太太跟前也得领她的情。
  叶氏吩咐高升家的办洗三,让她往库里领东西去,原来生宋荫堂的时候,宋家早早就备齐了三霄娘娘的神像,到了宋余容宋泽芝时又取出来摆了一回,到了这个小少爷,又再拿出来用一回,老太太都吩咐了从简,叶氏也不愿意大办。
  钱姨娘的家人听说女儿生了儿子,拎着一篮子红蛋喜果过来,这回叶氏让她们进了门,叫婆子领人往钱姨娘那儿去,钱家人看着女儿躺在床上,却不见刚生下来的小孙孙,钱婆子还问:“孩子呢?”
  钱姨娘脸色唇色都是白的,木香葡萄给她熬了红枣赤豆汤补气血,她正不肯吃,亲娘来了,不先问女儿,倒先问那不沾亲的“外孙”来。
  木香是见过钱婆子几回的,知道她就是这么个性子,一个眼色使了葡萄出去,自家留下陪着,回道:“太太叫人养娘领了去,这会儿正吃着奶呢。”
  钱婆子“吓”了一声:“哥儿怎么好吃别人的奶,吃了谁的奶往后就跟谁亲近,你万万不能把这宝贝蛋给了别人。”
  木香听着不像,皱了眉头:“姨娘这会儿还没下奶呢,孩子生得早了,吃着补药,纵有奶水,也不敢沾小少爷的口。”
  钱婆子还跌足:“你生那一天我就要来,门上拦着不让,如今我看他们让不让了。”得意洋洋的挺了挺身子,指了指篮子里的盅儿:“一知道你生了,我赶紧给你炖了蹄花汤,这东西下奶,你把这壶头喝了,必然有奶水的。”
  木香立时又给拦了:“大娘歇歇罢,大夫都吩咐了,吃着药呢,饮食要清淡的。”厨房上炖了鱼汤,又煮了红枣赤豆,只钱姨娘吃不下去,喝了半碗就都推了。
  “你懂得什么,你年轻轻又没生养过,便是这时候得大补,身子好了,才能再开枝散叶不是。”钱婆子盛了一碗出来,递到女儿嘴边,还絮絮叨叨个不住:“你身子原来凭般好,还吃甚个补药,赶紧停了,才好奶了哥儿去。”
  钱豆蔻扭了脸,她才刚醒,身上还是虚的,脸色煞白,身下垫着草纸,血还是汩汩流个不住,闻着油花汤味就想吐,阖了眼儿,还是木香接过碗:“姨娘吃不下那油腻的,大娘快别盛了。”
  钱婆子眼圈一红,伸手搭在女儿手背上:“我可怜的女儿,这是吃了什么苦,真是老天都不长眼,作孽。”
  正逢着春燕带了赏赐过来,在门边听见这一句,冷哼了一声:“可不是,好端端的出去要过享福日子了,非还得留在院里头受罪,便是去庙里头捐个门坎,也比生受着强呀。”
  她含讥带讽,钱婆子果然忍不得,指了春燕便道:“春燕你也不过当了大丫头,就满眼的不认识人了?原来我哪回子来你不叫声妈妈,这会可是看我女儿出息了,心里头气不平?”
  春燕一开口,床上的豆蔻就微微发颤,到钱婆子开了口,她这才转过脸来,眼晴都黯淡了,听着春燕轻笑了一声:“原来你来,是我姐妹的亲娘,我自然要喊一声妈妈,如今你来,算是什么?哪门子的亲戚不成?太太慈悲才许了你进来,倒敢说此间是受苦作孽的地方,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女儿,她吃不吃苦,受不受罪?”
  豆蔻身子抖得落叶也似,春燕却把匣子放下了:“这是太太给的,钱姨娘好生收着罢。”说罢转身就要走,无人跟着她进来,屋里便只有木香听见了,钱婆子叫她噎得一口气都提不上来,指着春燕的背影啐了一口。
  争了这么一场气,春燕却红了眼睛,回去的时候叫繁杏瞧见了,叹一声:“你这又是何苦呢?她好不好,跟咱们也不相干了。”
  自出了这桩事,春燕越发把底下这些丫头看得严,越是聪明的,越是放心不下,必得知道禀性忠厚,这才敢吩咐办差,繁杏劝了她,她自家也觉着好笑:“炭火性子分明是你,你却偏偏恕了她,我可不能忘,太太给她一条路走,她却反咬一口,如今还替她藏着那点脏事,要是叫老太太知道了,活撕了她。”
  繁杏倒了茶,搁到桌上推给她:“我恕了她,是我跟她原也没有你跟她这样的情份,你念着不肯放,是原来那点真心全白费了,知人知面哪知心呢。”
  春燕长长出一口气,繁杏开了镜匣替她扑上粉,推一推她:“别叫太太等着。”春燕听见叶氏,赶紧收拾齐整了去回事,十三件样样齐全,连洗三姥姥都请着了,问明了叶氏要请了谁来添盆。
  叶氏想了一回:“罢了,问问老爷可要请什么人来。”
  宋望海到这会儿还不见踪影,家里也没人认真寻了他去,既这样事儿要问他,春燕干脆带着两只五两重的金镯子去了西院,宋望海的去处,也就只有甘氏知道了。
  甘氏还要推,拿眼儿刮了银凤一眼:“都是这丫头自作主张,孩子平安,我多给些赏钱又怎么了。”说话间还满面是笑,跟着就瞪银凤:“混帐东西,给你了你体面,你倒来败坏我!”
  银凤眼睛里含了泪,扭了身往廊下去,春燕也不看她这番做作,笑盈盈道:“二太太说得哪里话,这回钱姨娘能平安生产,二太太是有大功劳的,我们太太嘴里还念着,该叫老爷知道才是,洗三日二太太可得早早来。”
  甘氏也不是蠢人,一听不明,再听也就明白了,春燕这是要问宋望海往哪儿去了,她也不是少了只镯子戴,只是心里怎么想怎么难受,这才使了银凤讨要去,这会听见叶氏有事求她,还拿乔起来:“这是一定的,我们老爷这风雷性子,也不知道往哪儿去了,这样的大喜事,该赶紧告诉他才是。”
  春燕面上还在笑,又行个礼:“太太吩咐了许多事,我倒在这儿闲磕牙,二太太少陪,我就这去了。”
  甘氏既不肯说,也不必拉了脸去问,反身回去,叶氏便道:“那便罢了,按着规矩先办起来。”
  到了孩子洗三的时候,叶文心病也好了大半,石桂的脚也消了肿,步子落得轻些,倒也没什么大碍,叶文心使了石桂送添盆礼,一对金手镯一对儿金脚铃,还有些长生果,春燕一见就皱眉头:“这也太重了些。”
  “这是姑娘在给太太作脸呢,何况钱姨娘还各院里送了红蛋喜糖来。”石桂说着,就见春燕脸上不好看,语含讥讽:“她自来是个周全人。”
  春燕石桂正说话,门上来了个小丫头子,寻了春燕便道:“钱姥姥说洗三那日要来呢。”没头没尾一句话,春燕却立了眉毛:“哪门子的姥姥,让她家去,宋家办洗三,同她有什么相干的?”
  石桂自来不曾见过春燕与人红脸争执,便是跟金雀,也是一出手就压得她动弹不得,偏偏对着钱姨娘诸多挑剔不满,想到钱姨娘是从太太院子出去的,直觉这事儿不简单,出了院子就去找葡萄,提点她在钱姨娘这儿且得小心。
  哪知道葡萄问都不问,拉了石桂的手:“我心里明白呢。”一双眼晴熬红了,嘴里也不再说叶氏宠爱钱姨娘的话,石桂知道她那天必是瞧见什么了,不好再问,捏捏她的手,从怀里掏出个荷包给她:“答应了你要做的,一直不得闲,这些天在床上躺着倒能做了。你看看好不好。”
  绣得葡萄挂藤,一颗颗圆润饱满,半边葡萄架子爬得满满的,葡萄笑着攥在手里翻看,忽的道:“还是你好,在表姑娘那儿,也没什么烦心事。”
  石桂听了心头叹息,叶文心那儿的烦心事,只怕比钱姨娘这儿的,还更糟些。
  第102章 请柬
  石桂扭伤消肿这些日子没见过叶文心,她倒是想来看看石桂,琼瑛拦了她不说,连玉絮都跟着劝,叶文心把石桂当作半个知己,对这些丫头却不能露出这意思来,只得呆在房里养病,到石桂伤好了,她才透了一口气儿。
  石桂歇着那两天没煮弟子茶,等脚上好些了,头一桩事就给叶文心煮茶吃,她按着六出教的做,可每回煮出来叶文心都说味儿不同。
  石桂自觉同六出烹出来的差不了许多,可叶文心每每尝上一口,就把茶盏递过去:“你倒出来尝一口,可是一个味儿?”
  石桂回回尝了,也不觉得差别多大,到连着煮了半个月,倒能品出些味来,叶文心点了头:“这水就是得尝才行,口轻口重各人不同。”说着轻叹一声,向往道:“若是能尝一尝颜大写书中所说的山顶尖上的雪水,那才算是无憾了。”
  她身子好的时候倒比病着还操心,躺在床上这些天,冯嬷嬷也不来管了她,只管养病,再不必去想什么宫里头的嬷嬷,松快了好几日,连脸上的笑影都多了。
  叶文心越是说有差别,石桂越是不信邪,六出看她越发认真仔细,笑着劝她:“不是不好,我这一手练了多少年,从进院子当小丫头起,就在替姑娘烹茶了,算一算三四年的功夫,你能煮出这个味儿已经很正了。”
  一盏茶烹出来,拿茶盅儿盛了,搁在竹制小托盘里,红豆盅儿配上青碧竹叶,叶文心一看便笑:“虽味儿不足,这盛盘的功夫倒越发长进了。”
  她散了头发,穿着玉色蝴蝶寝衣,赤了脚踩在软毯上,丫头打水进来,漱了口先饮茶,细竹盐马毛刷,梳了个歪髻儿,簪上一枝斜玉钗,因着病好了,便往老太太跟前请安去。
  钱姨娘儿子的洗三宴,请倒是请了叶文心,她推说身上不好没去,出了门儿看着满院子积雪断竹,这才知道雪下得多大,到了院里半点红彩都瞧不见,倒奇起来:“姑姑不是很喜欢那位姨娘么?”
  若不然她也不会送那么重的礼了,玉絮笑一笑:“是老太太的意思,姑娘别管这些个,横竖与咱们总不相干的。”
  叶文心在屋里闷了几日,今儿天气又好,晴暖无风,只听见雪化成水“滴哒”滴落的声音,这会儿天色尚早,叶文心便起意往院子里头走一走,玉絮却往前一步拦了:“姑娘罢了罢,宋家的堂少爷见天儿在那亭子里头读书,咱们还走原来那条路。”
  叶文心从弟弟那儿听见过宋勉的事,埋怨他太过用功,把了院子两个都衬成了游手好闲的人了,听见这个使了石桂去看:“你去瞧瞧,要是有人,咱们就回去,要是无人,还走这边,不过多几步路,我这些日子骨头都要僵了。”
  石桂往海棠漏花窗里一瞧,凉亭中还无人,折回来告诉了叶文心,提了步子才要走,玉絮见拦不住,赶紧打眼色给琼瑛,琼瑛这些日子懒怠,偏不肯理会,到底进了院子。
  此时院中也没甚景色好瞧,一堆丫头簇拥着,叶文心不过几日不曾出来,闷得狠了,此时旧景也似新景了,长长出口气,走上一段再往永善堂去,到了老太太的永善堂外,进门往里一看,就知道宋敬堂又已经到了。
  他一日比一日到得早,叶文心只要来,就都能看见他坐在外间吃茶,宋荫堂不必说,一大早进学之前就来给老太太请安,一是离得近,二是他在老太太跟前长大,对老太太很是亲近。
  可宋敬堂便不同了,来是来的,却没这样早这样殷切,更别说他回回都掐着叶文心来的点过来了。
  琼瑛几个也有所觉,可宋敬堂来请安是名正言顺的事,总不能因着叶文心来了,就不许别个来请安,她们几个大些,知道些事了,这话又不能对冯嬷嬷说,更不能对叶文心提,若是本来无意成了有心,岂不糟糕。
  小丫头掀了帘儿,宋敬堂已经坐着吃茶,手上托了茶盏,却神魂不属的看着门边,听见见帘子响,背都挺得更直了,屏住气盯着门口的青砖地,等见着那一幅青罗裙儿,这才轻轻出一口气。
  青罗裙儿挑了银丝线,莲青色的斗蓬罩,更显出纤弱来,阳光底下一步一波,粼粼泛着水光,好似春风吹皱一池水,心底连花都多开了几朵,嘴角一翘,就又赶紧抻平了,搁下茶盏,站起来行礼:“表妹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