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奴_分卷阅读_28
  这话一出,莘奴与姬莹都是一愣。莘奴一下子便明白,赵国监察之子,人才也!这般广泛撒网,何愁无鱼食耳?
  这时妫姜也在一旁轻笑了一声,她的性子沉稳不似张华那般外露,可是这一笑也颇有玄机,似乎也领略一早过监察之子的文采。
  姬莹这时也缓过神来了,她自觉自己虽然与谷内的几位弟子眉目传情,有些暧昧,可是还未及私下幽会,也不怕按住首尾,跟那已经成了事儿的莘奴相比,倒是没什么好怕的。
  当下便又神气十足地对张华道:“又不是你去勾引学子,慌张什么?难不成是你从了诗上的意思,钻了幽草不成?”
  张华被姬莹一激,气得脸色一涨:“你以为我是你啊,见天儿的跟少年郎打情骂俏!”
  妫姜这时温言道:“好了,今日夫子并没有追究,你们也不要自乱了阵脚,这几日认真勤勉温习功课才是真的。以往鬼谷没有女弟子,自然也少了麻烦。如今多了我们四个,就算我们洁身自好,若是出了什么故事也俱是说不清的了。不如我们四个以后相伴用行,那些个郊游一类的交际,也能免则免,这样一来也就免了许多的纷扰了。
  待得四女相约完毕,莘奴才折返回了自己的跨院。入夜快要用餐时,她并没有如往常一般,会内院服侍,而是自己用了些新蒸的用新酒掺豆制成的酏食。
  刚过了食饭的时辰,上了油的锁眼微微响动,不多时,那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莘奴睁着明媚的大眼,微微不解地看着王诩,起身施礼道:“已经快要暮夜,家主为何前来此处?莫不是还要给莘奴授业解惑?”
  王诩一直没有进食,这脾气也是不大好,不同于在众位高徒和随侍前总是莫测高深的模样,私下里的王诩若是不悦起来,会更加外露些,似乎所有的坏脾气都不必在一个私奴的面前遮掩。
  譬如现在,一向风度甚佳的鬼谷子竟然没有脱鞋履便径直走到席上,背着手站在莘奴的面前,脸上黑云密布,眼看着便要疾风骤雨……
  “怎么?是与同窗们对诗辛苦,而忘了自己的分本?”男人垂着含冰的眼眸问道。
  王诩平时不轻易动怒,可若是惹得他大怒往往是下场凄惨。
  莘奴心知这位夫子是不打算遵守他给弟子们立下的规矩了,倒是收起了一早便备下的讥讽之言,只能起身低声问道:“家主可食饭了?”
  可是王诩的目光却定在了莘奴的手腕上,一双长睫细目微微眯了起来。
  莘奴低头一看,只见莹白的手腕上有一抹嫣红……原来是方才涂抹在手镯上拓印的燕脂没有擦拭净沾染在了手腕上。
  王诩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扯将她来拽起来,细白的手腕举到了自己的眼前,一下子便看出了那玉镯里沾染的燕脂,他的手微微握紧,面无表情地瞪着莘奴,当看到莘奴只是皱着眉,而没有别的情绪,似乎只不耐自己的握力时才略送了些劲儿,不过却顺手褪下了她的玉镯。
  “那是我的,还我!”有了上次他偷窃玉镯的前车之鉴,莘奴分外紧张,直觉便要去抢。
  可是王诩个子太高,稍微一举手,娇小的莘奴就算踮起脚给够不到他。
  眯着眼看来一会,王诩似乎已经忘记了莘奴晚上惫懒没有服侍他的过错,脸上密布的阴云消散了一些,
  似笑非笑地盯着莘奴看到:“若是将它吊在房梁上,你还要跟猫儿似的跳起来不成?”
  说完又亲自将镯子套了回去,再开口时,风度翩翩的王夫子便归位附体,温朗地语道:“你修习商道,不在书籍而在实践,过些时日,便是六月六,到时我带你出谷游玩一番,你可想好了今年想要去何处?”
  莘奴虽然早就习惯了王诩的冷热无常,可是现在这种近似讨她欢心的温良,还是让她有些消受不起。
  不过出谷的机会向来难得,她想了想,小声道:“我想回老家……将父亲成书的著作亲自烧给他……”
  在魏王面前求来了让父亲遗作重见天日的机会,想必现在魏都的书局已经开始镌刻起莘子的著作了。她总是要让九泉之下的父亲知道这样的喜事……
  可是六月初六,乃是姑姑节,在这样的日子里看望逝去的父亲对于莘奴来说又是个不无讽刺的。
  这节日的来历,很有讲究。据说当年晋国卿狐偃骄傲自大,气死亲家赵衰。有一年晋国遭受灾害,孤偃出京城放粮,女婿想乘孤偃寿辰之时,为父亲报仇,宰了岳父孤偃。女儿知道后,左右一考虑,觉得丈夫没了还可以再找个新鲜的,父亲没了可是只有亲生的一个!于是背叛了丈夫,连夜赶回娘家报信,让父亲有个准备。
  孤偃放粮回城,得知女婿的阴谋,深知自己办了坏事,悔恨不已。他不仅不怪女婿,还亲自向女婿道歉,算是合家圆满了。事后,每年农历六月六日,孤偃都把女婿、女儿接回家里,联系一下骨肉亲情。
  沿袭到了如今,逐渐成了出嫁的女子回娘家的日子。
  可惜她并不是出嫁之身,也未能如狐偃的女儿一般,及时向父亲通报了危情免了鬼谷易主的浩劫。如何有脸在姑姑节去父亲的坟墓前?
  那时的宛媪看到她时,也是如现在这般不苟言笑,一副憎恨模样,可是倒是比现在爱说话,常常自动自发地讲述着王诩小时丧母无父的不易艰辛,每每听了,都是让莘奴同情不已,只觉得这般好看的哥哥,竟然是苦水里泡大的。
  所以当初她发现王诩暗中与谷内弟子串通一气,似乎有异动时,不但没及时向父亲通禀,反而生怕父亲发觉了王诩的胆大妄为,而将他哄撵出谷,于是自己只私下里申斥了王诩一通,叫他好自为之,谨守本分……
  现在想来,当时王诩脸上讽刺的笑意是多么的浓烈,一定是在暗自感慨莘子为何又个这般痴傻的女儿?
  这也是让莘奴每每回忆往事,追悔莫及的地方。
  王诩是见不得眼前的小女子对自己视若无睹般的恍惚走神的,单手将她拉拽进了怀里:“好,那便去扫墓祭拜一下莘子……你虽然与那些个学子一同学习,但是也不要野了性子,你这辈子是离不得我身边的,既然如此要听话一些,不要总是想一些无用之事,不过全是白白浪费思绪罢了,你要的,我会给你……”
  王诩的话,让莘奴听得有些懂,又有些不懂。他像是在试探着自己,又像是在宽慰,可是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与手中的镯子有着莫大的干系……
  那天晚上,王诩竟然难得地与莘奴同榻而没有求欢。
  莘奴早已经习惯了被他按压在身下,被一片涌动的欲海填没。可是这般相拥而不情交,竟然比最胆大妄为的姿势更叫人无所适从。
  浑身散发着热气的男人便从背后搂着自己,帖服着她的耳朵,一边把玩着她纤长的手指,一边慢慢地跟她讲述着这些年,每当姑姑节来临时,繁华都城里的热闹与奇闻,并筹算着到时要带她去哪里游玩一番……
  莘奴不做声,只任凭平日不多言的男子在寂静的夜色里一个人津津有味地述说着……恍惚间竟是重回归去一般……
  不知为何,王诩最近总是爱对她做出年少相处时,才会做的事,比如这般家常一边的闲聊。
  记得有段时间,少年的王诩似乎对于她和颜悦色了不少,经常会带着她攀爬云梦山的最高巅。她人小腿短爬不动了,他就会蹲下身,让她趴伏在他结实有力的后背上,一路步履矫健的登到山顶。
  看着远处的云海,排成一排的白鹭,小小的她总是心生向往,迭声询问着谷外的江湖是有多么辽阔。
  每次听的少年讲述到精彩之处,她总是眼睛发亮地倒在少年的后背上,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以后奴儿也要诩哥哥陪伴着,走遍山河,看尽世间事!”
  那时的王诩是怎么回答来着?
  莘奴竟然一时有些回忆不起来了,只是任凭身后滚烫的胸膛熨烫着身体,在耳畔的呢喃声里混沌得睡了过去……
  也不知梦里还是梦外,过去还是现在,一阵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在回旋盘荡:好,我会伴你天涯海角……
  ☆、第 33 章
  关于天涯海角的壮阔,还不是身为鬼谷学子所能向往企及的。不过双腿残废的孙仲倒是可以先于这些后进的学弟们,准备再次出谷历练一番。
  谷内的巧匠为孙仲量身打造了一辆木轮椅车,让不良于行的他可以在仆役的推送下在谷内自由行走。
  这几日,他与妫姜身为熟稔,相谈间已经将齐国王庭的重臣了解的差不多的了。一向少言的妫姜不知为何,倒是跟孙仲毫不吝啬,甚至将齐王的喜好也细细交代了一番,以助孙仲一臂之力。
  在孙仲出谷的那日,鬼谷的兵门的弟子都前来为这位命运多舛的师兄送行。而妫姜因为一直照料孙膑,交情甚好也前来相送,莘奴子自然也跟在妫姜的身侧。
  在临别前,鬼谷子在云梦山际的长亭为孙仲温酒践行。
  “你此去齐国,便是重生,‘仲’为第二,命理难成大气,不妨改为‘膑’!屈膝者,膑也。你既然已经去了膑骨,自然不必为人屈膝,可尽展才华,纵横天下。”
  第一次下山时,夫子并没有赐名于孙仲,此番王诩不但亲自送行,并赐名“膑”字,这不能不让孙仲为之动容。
  自己是一废人耳,可是恩师却如此看重!此番下山若不建立一番伟业,当真是辜负了恩师的期许。
  “谢恩师赐名,从此我叫‘孙膑’,决不敢辜负恩师鬼谷的盛名!”
  王诩微笑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膑’字也会时时提醒着孙家二郎自己是因何人而遭受这番耻辱的。
  最后,当着谷内前来送行的兵门弟子的面前,传闻精通命理的鬼谷子缓缓说道:“记住,负你之人当死于乱箭之下!”
  此话森冷的如同诅咒,在场的学子学女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寒战,全都惶恐地望向恩师。
  “连同门都不能相容之人,心思阴毒,他的命轨也是上苍注定好的。”这淡淡的一句话,似乎已经算尽了庞涓的命运。
  孙膑坐在木质轮椅上的身子震了震,深深地向恩师施礼。
  在鬼谷的弟子们看来,现在还风光无限的魏国大将军已经是恩师王诩眼内的弃徒。而他未来的命运也在王诩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勾勒定了乾坤。
  莘奴缓缓地吸了口气,相比于其他弟子,她似乎更了解庞涓究竟是如何惹恼了自己的恩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