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官城_分卷阅读_48
  冯家几个旧仆因不是走的官道,还在来长安的途中,冯伯玉托人买的两个昆仑奴又还未上手,笨手笨脚的,不是打碎茶盅,就是烧糊了饭菜,冯母心疼不已,不肯再让他们插手家务,大部分家务都恨不得亲力亲为。
  比如眼下满院飘着的酪饼香便是冯母亲自下厨烤出来的。
  瞿子誉在书房翻阅冯伯玉的藏书,沁瑶、冯初月和阿寒三人并排在廊檐下的台阶上坐着,一人拿一块酪饼在嘴里啃着。
  “阿瑶,你跟靖海侯家的秦小姐是怎么相识的?”冯初月状似无意地问沁瑶。
  沁瑶往嘴里送饼的动作一顿:“我们同是云隐书院的同窗,有一次同在某位同窗家吃饭,我跟秦小姐临桌而坐,就这样结识了。”
  冯初月点头,继续追问:“那秦小姐生得那样好看,她阿娘想必也是位大美人吧?”
  沁瑶心下雪亮,眨眨眼睛,含糊道:“我跟秦小姐只见过两回,对她府中情况也不甚清楚。”
  冯初月难掩失望,眼睛望着院中的玉簪花,半晌无言。
  沁瑶暗暗皱眉,这冯初月看着聪明,所思所想却颇有些离经叛道,前几日在飘香楼,无人引见,她竟主动上前跟靖海侯请安,目标明确,行事直鲁,与她哥哥冯伯玉的为人大相径庭。此番又明里暗里打探靖海侯的家事,莫非真对靖海侯动了什么心思不成?
  正想着,冯伯玉从院外匆匆进来了。
  沁瑶三人齐齐站起,打招呼道:“冯大哥回来了。”
  瞿子誉听到动静,从房中走出来,笑道:“你今日是怎么了,请了咱们到你府中来做客,自己却这时候才回来。”
  冯伯玉笑道:“对不住,对不住,今日手中好几桩案卷等着整理,不知不觉耽误到这时候了。”
  过了一会,趁人不注意,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悄悄地递给沁瑶:“这是从文娘头上剪下的头发。”
  沁瑶还未打开纸包就已经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臭了,想着冯伯玉不知是怎么克制着恶心从一具高度腐烂的尸首上剪下头发的,心下感激,忙悄声道:“多谢冯大哥。”
  冯伯玉未说话,只笑着看一眼沁瑶,便转身去书房找瞿子誉去了。
  冯初月这时正好在膳房中帮着母亲装盘,院中只有沁瑶和阿寒两人。
  沁瑶跟阿寒一对眼,迅速打开纸包,就见里面放着一束干枯无光的头发,颜色漆黑,跟雪白的宣纸形成强烈对比。
  “拿出来吧。”沁瑶开口道。
  阿寒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指阴符,暗暗念咒,欲将手中符纸置于那束发丝之上。
  谁知他刚伸出手,还未接近纸包,符纸在就“兹”的一声,在他手中燃烧起来了。
  沁瑶和阿寒齐齐面色一变,这指阴符不比无涯镜,不能识别极细微的邪祟之气,通常只有邪祟之气积聚到一定程度时,方能引起符纸自燃。
  看样子,文娘果然不是自缢而亡,是被邪灵所害,而且看这指阴符的反应,似乎还不是寻常的邪魅,而是冲天怨灵!
  沁瑶胸中激荡,霍的起身,恨声道:“咱们都被骗了!”
  ☆、第44章
  用过晚膳,沁瑶悄悄将冯伯玉拉至书房,将方才指阴符*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冯伯玉难掩惊异:“你是说,文娘并非自缢而死,而是被邪灵所害?”
  沁瑶知道冯伯玉从未跟妖魔鬼怪打过交道,一时半会估计很难接受这个推论,便将怀中的指阴符掏出来给他看,耐心地解释道:“指阴符是道门中人常用的入门级别符箓,虽然级别低,制作也很粗陋,但因为它使用方便,鉴别力算得不错,是以常有道友拿来查验是否有邪灵作祟。”
  但也因为它只能识别累积到一定程度的邪气,像清虚子这般道行高深的道士,通常是不屑于用指阴符的。较重的怨气清虚子早已不用借助外力便能感知,而难以觉察的邪气自然有镇观之宝无涯镜大显神威,总归没有指阴符的用武之地。
  沁瑶跟阿寒也是清理青云观的库房时,无意中翻出一堆未曾用过的指阴符,想着扔掉可惜,这才各自藏了一堆在身上,
  冯伯玉虽然很想相信沁瑶的判断,但语气里仍带着疑惑:“可我上回曾听你和清虚子道长说过,文娘的养女林窈娘虽然死状恐怖,却并非被邪祟所害,而那晚在大理寺外,道长用宝镜试探柔卿的遗物,也并无任何邪魔作祟的迹象,怎么反倒是死在狱中的文娘尸身上,会查出邪气呢?”
  沁瑶没有急着接话,盯着案几上的花梨木笔架思忖了一会,抬目看向冯伯玉道:“冯大哥,借案上的纸笔一用。”
  冯伯玉微怔,点点头道:“请便。”
  沁瑶便起身走至案几之后,一挽衣袖,提笔写了起来。
  冯伯玉近前,想隔着案几看沁瑶写些什么,刚走到桌前,一股馨甜的少女幽香猝然直钻鼻尖。他心神一荡,目光不自主落在沁瑶乌鸦鸦的秀发上,那股甜香正是从她的发髻中传出来的,有些像玉兰花,似乎又有点腊梅的影子,若有若无,萦绕鼻尖。
  他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态,镇定自若地低头去看沁瑶笔下所画的事物,看了半天,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只一味无意识地盯着沁瑶拿着笔的雪白皓腕发怔。
  瞿子誉来书房找冯伯玉,一进门便看见二人情形,脑中轰然作响,面色变了几变,迟疑了好一会,才缓缓退了出去。
  沁瑶这时停下笔,将纸上所写内容指给冯伯玉看:“冯大哥你看,这是这段时间以来死在平康坊的几名女子。第一个死者是薛鹂儿,被挖了喉咙,第二名死者便是林窈娘,被剜双目,紧接着便是文娘,在狱中自缢而亡,最后一位是小重山的舞姬柔卿,被削下了鼻子。”
  冯伯玉依言看向沁瑶手中的纸笺,果见她将几名死者按照姓名及死状依次列于纸上,条理有序,一目了然。
  “薛鹂儿、林窈娘和柔卿我和师父分别用不同的法子试过,证实他们三人之死确实不是邪祟所为,也正因如此,我和师父最初根本没想到去验文娘的尸首。”
  冯伯玉带着恍悟道:“你是因为听我说起文娘的尸首*得太快,才对她的死因起了疑心?”
  沁瑶点头:“这几年我随师父捉妖除祟,曾见过不少被怨灵害死之人的尸首,它们不同于正常死亡者的尸首,因着邪气附体,往往*得极快,是以听你提起后,我才想着用指阴符查验文娘。”
  冯伯玉沉吟道:“难道说,当日文娘被关在大理寺之后,有邪灵潜入狱中将其害死,却故意让我们误以为文娘是自缢而亡?”
  “我不知道。”沁瑶思忖着摇头,“我只是觉得那几名女子的死状太过奇怪,似乎与传说中一个邪祟害人的手法极像,但我却未在她们身上找到邪灵作祟的证据。今日好不容易验出文娘尸首上有邪气,却又是几位死者中唯一五官俱全的那个,所以......我也有些糊涂了。”
  冯伯玉听得此话,眼睛一亮,起身踱了两步,看向沁瑶道:“你倒提醒了我。记得当日文娘诬陷王以坤时,那套构陷的证词颠三倒四,漏洞百出,轻易便被御史台给一一识破,随后她便因诬陷不成,反被关入了大牢。我和文远当时还觉得奇怪,怎么那文娘混迹风尘多年,行事说话却这般愚蠢。如今想来,会不会她当时是有意如此?”
  “有意如此?”
  冯伯玉脑中的猜测渐渐成形:“文娘自从收养林窈娘之后,将她当作摇钱树教养了多年,平日里严防死守,生怕林窈娘背着她生出什么异心,所以但凡林窈娘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结交了什么朋友,她必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他顿了顿:“我隐隐觉得,当日林窈娘被害,文娘十有八!九知道凶手是谁。”
  沁瑶眼睛睁大:“冯大哥你是说,文娘因为知道凶手是谁,怕被灭口,所以才故意装疯卖傻,诬陷王以坤,以期能被被关入大牢,好躲避凶手的残害?”
  冯伯玉没接话,只静静地望着沁瑶。
  “这太荒唐了!”沁瑶觉得不可思议,“要逃避凶手的追杀,往哪去不好?她可以逃离长安,逃往关外、蜀中!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为什么偏偏要往大牢里逃?”
  冯伯玉不急着反驳沁瑶,默然想了片刻,复又开口道:“文娘出身卑贱,于风尘中摸爬滚打多年,所思所想又与你我不同,恐怕她早在发现林窈娘的尸首时,便已想好了一万种逃跑的方法,倘若能逃,她自然不愿遭受牢狱之灾。”
  沁瑶渐渐明白过来:“可她偏偏却反其道而行,选了一个最蠢的法子——”
  冯伯玉微微一笑:“是蠢法子还是聪明法子,咱们没有身处文娘当时的处境,一时也无法下定论。且先试想,如果文娘知道自己怎么也逃不过凶手的追杀,怎么都难逃一死,为求活命,由不得她不另辟蹊径,到了彼时,寻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囹圄之灾,对她来说,也许是能活下来的最后一线希望——”
  沁瑶滞了一会,缓缓点头道:“没想到幕后之人竟能让她畏惧到这个地步....如此看来,凶手恐怕不是寻常的布衣百姓。”
  她侧头想了想,继续道:“而且依照目前的几桩案子看来,此人心思还不是一般的缜密,一路行来,连杀四人,却几乎未留下任何破绽。也难怪文娘纵然殚精竭虑,到最后还是没能逃过对方的追杀。”
  冯伯玉目露赞许。
  沁瑶又将手中纸笺展开,研究上面的几名死者姓名道:“如果真如我们所料,这四位死者是被这位位高权重之人所害,那他割去死者五官的目的是什么呢?单纯的虐杀为乐?还是另有所图?”
  两人都若有所思,久久无言。
  沁瑶忽想到什么,脸色一白,道:“冯大哥,我以前听师父说起过,几十年前,曾有妖物为了给同伴还魂,四处挖人五官,之后将收集好的五官拼做一处,布阵作法,因这法子太过阴邪,最后惊动了佛道两家,众高人合力将那妖物打得魂飞魄散后,定下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有邪物使唤该类邪术,佛道中人,人人得而诛之——”
  她隐隐有一个猜测:“冯大哥,你说会不会有妖物为了不引起道家中人的注意,故意借凡人之手出手害人,好让咱们查不出死者身上邪灵作祟的痕迹呢?”
  冯伯玉皱眉:“可如果咱们之前猜得没错的话,害死窈娘等人的凶手并非泛泛之辈,所作所为又颇有章法,说明他并未丧失心智,又为何会甘心情愿受妖物驱使,滥杀无辜呢?”
  两人抽丝剥茧,层层剖析,却发现越是深入案子当中,越是迷雾重重。
  沁瑶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但如果凶手真是为了布阵而收集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