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下湾村之光
  霍庭当然懂沈明泽的意思,他不动声色。
  沈华浓愣过之后,心里一叹,公社里的医生不就是赤脚大夫吗?这怎么比得上在药研所里专业,这边条件太简陋,用到的专业知识也很有限,哥哥还能再耽误下去吗?再有天分再聪明的人也经不住时间荒废啊。
  不过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多说什么,深究起来,她心里确实因为沈明泽的留下而比之前还踏实了许多。
  往好的方面想,沈明泽现在的处境比以前好了许多,有独立的空间,时间上也比去药研所会更加的自由,还有沈家祖上留下来的几本书和笔记也能够他学习一阵子的了,不至于一点都捡不起来彻底荒废,而且他这个人激进,留下来也方便她盯着免得他又跑偏了。
  想通了,她也不纠结了,问道:“爸爸那边都收拾好了吧......”
  “我们两个大男人还搞不好这事?放心吧,都准备齐了,”他看看霍庭,说,“还有霍庭早上送过来的全国通用的粮票,那边还有郑叔叔,不用担心。”
  沈华浓还真不知道粮票的事,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经验不足,有时候考虑事情还是欠妥当。霍庭也没有跟她提过这事,就悄没声息的给补上了。
  呀,这样暗搓搓讨好她的样子还是很帅的。比起以前那些讨好她做屁大点事都要到处嚷嚷的人可强太多了。
  她点了一下头,然后笑着跟霍庭道:“谢谢你。”
  霍庭说不用。
  沈华浓又说:“不过,宝宝,你看见了吧,我现在也是有靠山的,你还得再接再厉讨我欢心让我死心塌地。”
  本来还面无表情的霍庭,闻言顿时脸皮发烫,好像要烧起来了,索性他皮肤黑倒是不明显,但眼底一抹羞赧却是偏不了正盯着她的沈华浓。
  他赶紧偏开视线看着晒谷场上的草垛子,假装沈华浓不是在跟他说话。
  沈明泽心里还担心沈华浓又指着他鼻子骂呢,自家妹子太凶残了,连爸爸都被她骂的狗血喷头的,听她说了半句就松了口气,后面的半句话直接被他给忽略的。
  他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只当沈华浓是跟昭昭说呢,他还附和说:“对,昭昭,以后有事找舅舅,舅舅帮你和你妈妈。”
  又见昭昭抱着一只小狗,还主动说:“昭昭养狗了?要带着去市里吗,会不会不方便,要不要舅舅帮你养,等你回来再过来拿?现在舅舅的时间比以前多,有半天都在家里。”
  这也是说给沈华浓听的。
  沈华浓打听邓培林的时候就清楚赤脚医生的待遇,半天上工下地,半天看诊开药,忙的时候也得全天留在诊所,工分是干多少算多少,虽然是隶属于卫生站管理的医生,但却并没有固定的薪资,每月公社会给一点儿补贴,或者就是以记工分代酬。
  多倒是不多,但总比以前好。
  昭昭却并未答应他,“舅舅,爸爸是妈妈的宝宝,贝贝也是我的宝宝,妈妈让我自己养,它陪我玩。”
  沈明泽脸上的笑慢慢的收敛,不可置信的摸了摸耳朵,目光诡异的看向沈华浓。
  沈华浓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说:“哥哥,你快去忙吧,下午我早点回来再过去找你,我还有话问你呢,我们晚点儿再说。”
  当着沈明泽的面,扯扯霍庭的衣角,“宝宝我们快走吧,出了村之后有一大段的路不大好走,现在都不早了,你抱昭昭走。”
  沈明泽:所以他是真的没有听错?霍庭......是宝宝?快一米九的......宝宝?
  “浓浓,你这变得有点太快了,以前我总说感冒病毒变异得最快,我冤枉它们了,都没有你变得快,你前天好像还很.......”
  沈华浓白了他一眼,“哥哥,女人有善变的权利,我们先走了啊,你也赶紧过去吧。”
  沈明泽欸了一声,夸张的打了个哆嗦,“你这么喊自己觉得恶不恶心?”
  说完顿时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下意识回头,正好见到霍庭收回视线侧身抱起了昭昭,率先走了。
  沈明泽见他们走了,摸了摸露在外面的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摇了摇头,也转身朝上湾村去了。
  中午,沈华浓趁着空余时间去供销社买做八宝鸭需要的材料,八宝鸭是传统沪菜,还曾经是清代宫廷名菜,驰名中外,相比凑齐食材而言,其做法对沈华浓来说反而并不存在难度。
  徐炳荣是沪市人,沈华浓觉得要让他满意,肯定得用正宗的老上海八宝鸭的做法,她想尽量做到最好让徐炳荣满意,不想欠徐炳荣的,也不能欠徐炳荣的,早点解决了这事才能早点两清。
  做八宝鸭需要的几种相对常见的食材笋、冬菇、栗子买到了,鸡肫鸡肉鸭子在村里去买也容易,就是需要几样苏沪当地的特产,干贝、虾米、火腿这些有些难办。
  刘信芳告诉沈华浓节假日的时候兴许会弄来一些,最近的中秋节还有一个多月呢,不过就算弄到了那也是特供给某些部门的,需要特供票。
  “其实这些东西在我们这里稀罕,在江浙那边就很常见了,要是有熟人从那边捎带点儿是最简单的。再不然,你可以去竟市饭店和三花宾馆去问问,他们那边有渠道,时常有些新鲜货。”
  “以前老周倒是还认识那边一个大厨,现在人退休了,不然也能帮你想想办法了。”刘信芳遗憾的道。
  “姑,谢谢你了,说起来竟市饭店我还有个熟人呢,我自己想想办法。”沈华浓琢磨着不知道陆柏薇会不会帮这个忙?早知道这样昨天就不嘲笑她了。
  刘信芳感叹了一句:“你们做个菜这也真是折腾人。用别的替代一下不行吗?”就忙去了,刚到了一批物质,还等着她去点货呢。
  沈华浓从供销社出来,天阴沉沉的,想想现在去竟市饭店买食材肯定也是白跑一趟,谁能把好不容易弄来的食材卖给她啊。
  她干脆也不去了,先回医院,带着昭昭赶紧回家。
  路上往作坊去了一趟,这里简陋是简陋,但胜在干净,干活的几个妇女都戴了白口罩和白色的袖套围裙,头发也被拢进了同一的白帽子里,看着比以前整洁多了。
  几间小屋被分成了不同的工作间,目前还是以冬瓜糖为主,但并不像以前大家都窝在一起干活,而是划分了职责了,大家各司其职。
  其中一间屋里有三个妇女正在切冬瓜条,旁边摆放着几大桶泡着的冬瓜,另一间屋里砌了四口大灶,是专门用来炒糖的,另外肉松和锅巴也都是在这里完成。
  还有个专门晾晒包装的小间,昨天饼干厂过来视察之后今天刚送完作坊的第一批存货,这里还有些空荡,木架子上整齐的摆放着簸箕和蔑席,里面只晾着两席子的小米锅巴,得凉透了才好装起来,包装用的是买回来的统一的油纸袋,封口还没有技术,用的是最粗糙的卷一卷然后用订书机订上。
  粗糙是粗糙了点儿,但比以前可正规干净多了,霍国安挺有想法的,订做油纸袋的时候他还找人在上面印刷了名字“红星香脆米锅巴”、“红星江米条”、“红星多谷果子”......下面附带了地址,红星公社里还没有装电话,留的是镇上邮局的电话号码。
  看样子红星就是商标了,就是太简陋了,毫无设计感。
  沈华浓问他说:“天气潮湿也不大好保存,放没几天就坏了,没卖给饼干厂也没跟人谈合作防腐防潮技术吗?昨天饼干厂过来视察没谈拢吗,他们没看上?”
  霍国安摇头说不是,他还诧异沈华浓什么都不知道呢,想想又自以为是的明白了,“肯定是你跟幺爹吵架,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吧。幺爹这一天天忙的,你还跟他吵架闹性子,唉......”
  沈华浓:......
  忍了忍,她问出早就想问的问题:“霍庭他跟你也差不多大吧,他比霍麻子他们年纪还小,虽然他辈分虽然高,但年纪小这么多,你们就没点什么想法,真的是这么真心实意的喊他?一点不嫌弃别扭?”
  “就因为他是公安有出息?大家就都信服他了?”
  霍国安神色一肃,背在背后的双手放下来,说:“当然不是了。”
  看看沈华浓,说:“幺爹就是个喜欢做事不喜欢往外说的性子,你不知道也对。那都是前几年饥荒时候的事了,这都过去大几年了。”
  这里面还有故事?
  沈华浓好奇的问:“他做什么了?那时候他也就二十岁吧,不是都已经当兵去了吗。”
  霍国安点头说是,“他十六七岁就去当兵了,当兵后第一次回来的时候,饥荒还没有那么严重,还是刚开始第一年吧,大家伙都没有觉得有多严重,他先是来找我爹,让他给村里人说说想办法存粮,说接下来恐怕不大好。那时候吧谁敢说收成不好、吃不饱那都是污蔑社会主义,我爹没给当回事,还让他别瞎说。”
  “后来第二年年成也不好,村里一多半人家都开始断粮了,就是这时他给我来了封信。”
  见沈华浓一脸好奇,霍国安也没卖关子,“信里也没写个啥,就说他妹子秀英这一年被接到他姑家去了,家里的房子一直都锁着,让我帮着开门透个气,屋里有些口粮,秀英也用不上,让我拿去给村里分了。”
  “当时我就想口粮顶多了就是百把斤吧,往村里分一分一家也能分个一斤吃顿饱的,结果打开门,那屋里全部都是,放了好几个水泥块做的仓,房里堂屋里都是,几个仓都是满的,不是百把斤,得有几千斤了,就是这些帮着大家撑下来的。”
  “当时我也惊得不轻,想写信问吧又怕那信被别人看见,忍到他第二次回来才问,他说他上回回来发现他爹留了几根小黄鱼,再加上他当兵之后的工资奖金,去黑市上偷摸买的,那回回来休了一个月探亲假,还带了两个无家可归的战友,三人二十来个晚上就偷摸干这事了。”
  “这事就是我们族里的秘密,谁也没有对外说过,那些外嫁的闺女都不知道,谁要是说出去了我们这下湾村也就容不下他了,谁敢给幺爹抹黑添乱,就是我们姓霍的敌人。”
  “他救了我们族里大家的命,你说大家是不是真心实意的喊他?谁敢耍花花心思,那就是狼心狗肺,不被家里长辈打死,我也得抽死他。”
  “不信他信谁?说句不客气的我爹都没他可信,是公安就都能跟他那么有远见,能够一心为我们着想?这跟他有出息也没有关系,幺爹这么能耐的人,没出息都是天理,嘁,党和群众都不能容。”
  沈华浓:......
  她忍不住心里腹诽了句:他圣父啊,这么宽阔的心胸?
  可是突然觉得他的形象好伟岸啊,怎么破!
  她毫不怀疑,她要是跟霍庭吵架,不光霍国安会觉得肯定是她的错,这大队里姓霍的肯定都觉得是她的错。
  见沈华浓不说话,霍国安道:“事情就是这样了,幺爹说族里养了他跟他妹妹,他这也是应该的,也不要大家还,其实还是他吃亏了,他跟秀英能吃大家多少?他们家还是有点家底的,他很小就赚工分干活了......”
  说着说着,霍国安叹了口气,“我们要还也还不起,他这人真是重情重义,对他一分好,他就还十分。”
  他斜眼看向沈华浓,又说,“幺婆,现在他接受你了,对你好,说句不客气的话,能嫁个这样的人,也是祖上积德了,听说你家里世代行医的,做人得惜福......”
  “你看,你改过之后是不是跟着觉悟都提高了许多?”
  沈华浓听不下去了,再让霍国安接着说下去,她做什么都是霍庭教的了,她这头顶上闪闪的白莲花光环难道也要给霍庭的名声添砖加瓦吗?
  气人!
  偏偏别人都不知道霍庭真实是个闷骚怪,心机男,坑她还坑得少吗?可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自己什么时候达到霍庭这个境界那就好了,做什么都很便利,坏事没人想到他头上去。
  不想了,她打断霍国安,“......所以,他究竟做什么了,你们没把锅巴这些推销出去,没跟饼干厂合作?”
  听沈华浓问,霍国安才又把双手负在背后,收敛了情绪,严肃起来。
  “我们就没给饼干厂的人看这个,想着自个队里弄来着。”
  “这样装起来也就勉强防潮,比之前敞开来能多放上个把星期吧,这些再加上正在做的多谷果子、江米条、糙米卷子这些,都是打算送去周边县市去摸摸底的,看反响怎么样,我觉得吧这个成本不高,不像饼干那么贵,味道也不差,应该是可行的。”
  “先评估评估再合计吧,要是可行,我们也弄一套包装机器回来。”
  “我跟饼干厂周主任打听过了,他们厂里去年引进了新设备,有一台旧的机器说坏了一直搁着,要是真想要,他们应该是可以转让的,幺爹说他有个战友修理机械是把好手,现在人就在丰陵市,买机器的时候可以找他战友过去看看能不能修好。不行的话再想想别的门路。”
  “他还给我们介绍个以前在饼干厂干过的一个老技术工人,看你有没有时间见见,能不能改良一下,饼干都能放两年,这些应该也是可以的,不说放两年,保质个一年半年也成,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防腐防潮保存和包装,这些都不是不能解决,现在就看这些东西的反响怎么样。”
  沈华浓明白了,他们野心还挺大的,能解决这两个问题,她当然也没有理由反对了。
  而且霍国安有办砖厂的经验,手续流程各种注意事项都很清楚,他们还有不少失败的教训可以吸收,基本上沈华浓也就是做出零嘴来,其余有点以前的经验建议,也就是只需要动动嘴皮子的事,不算麻烦。
  她跟霍国安说好了,技术专家什么时候来提前跟她说,她请假跟人交流交流看能不能改良一下,现在一切都是国家的集体的,也不存在什么技术保密,也算是他们捡个便宜。
  “对了,去糖厂的事再等两天吧,我先把这些事给捋清楚了,这几天天气也不大好。”
  “行,你什么时候有空了给我说一声,我跟你们一道过去。”
  “好嘞!”
  晚上沈华浓又往沈明泽那边跑了一趟,兄妹俩带着昭昭庆祝了一番,看沈明泽精神状态还好,沈华浓也放心了些,想想他的前科又给他念叨了几句紧箍咒——
  “要吸取教训,不能跟爸爸以前一样烂好心、那种麻烦的病人快死的病人别理睬,直接找队里给他送市里去。”
  “别人无理取闹你也不能太冲动,不能一生气就给别人下毒。”
  “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你懂毒花毒草,安分当个卖红蓝药水,包扎伤口的赤脚医生。”
  “再做什么药别偷偷摸摸,我可以问问人民医院那边,纪医生虽然走了,但我在那边也有几个熟人了。”
  ......
  最后,她被沈明泽给轰了出来,昭昭却被她舅舅热情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