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三十六》最受罪的地方,就是在天寒地冻里拍三伏天的戏,在相反的季节里,演不同的人生。
  要相信现在的季节不是季节,要相信自己不是演员,而是角色本身。
  当刘小若看见死去的刘小半,她其实早有预感,一种难以描述的预感——可她还是有种希望存在,这点希望在刘小半冰冷的尸体前土崩瓦解,她不敢相信,或者说难以接受,然而即使抗拒,最后也不得不被迫接受现实。
  也许她早就对生命模糊了,一直浑噩着,对刘小半充满了怨恨,甚至不止一次动过掐死他的念头,但每一次要杀死他的时候,又总是忍不住停下来。
  直到她终于想要和刘小半一起活下去,刘小半却死了。
  失去亲人的痛苦,和荒诞的解脱。
  大雨在刀捅进嫌犯腹腔里时戛然而止,把所有死亡、欲望、仇恨都留给了已经洗刷干净的空气。
  孔舟沉浸在这两种交织的情绪里,寒冷侵体,雨水麻痹了部分神经,等导演喊完卡,她直接瘫在了泥地里。
  一时间很难一下从这种状态出来,孔舟呆滞了许久,等终于缓过来的时候,手脚已经不怎么冷了,裹上了厚厚的外衣,身上的泥渍也被冯圆圆擦干净大半。
  孔舟打了个喷嚏,头晕有点看不清东西,问了一下旁边的人,她已经收工了,有大半天的时间可以休息。
  不知道是因为连天拍摄的疲惫,还是刚刚那场戏重复拍摄耗费太多的精神现在吃不消了,她感觉眼皮非常沉重,听了这句就满意的睡下了。
  睡梦中,她忽然又有阵阵凉意,凉意还没把她激醒又开始冒热,冒出了一身汗,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发烧了,不怎么厉害,能受得住,就没太注意继续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不适感都消失了,车停了,孔舟坐起来,才发现裹在最外面的衣服是许江的。
  她头有点晕,冯圆圆过来搀了她一把。孔舟问道:“许江呢?”
  “我刚想叫您起来——临时有事被叫走了,现在应该快到机场了。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
  孔舟捏了捏手里的袄,他已经走了。
  都没穿个外套吗?
  除了发了个低烧,没有其他不适,回去喝了点取暖的汤就没事了。
  此后几个月里,许江都一直在忙,两人没见上面,眨眼间拍摄到了四月初,春暖花开,剧组杀青。
  这天正好是清明节,拍完杀青合影直接飞回了家给爷爷扫墓。
  拍戏的过程中长时间一直在维持角色的状态,难以很快地从人物中出来,演多了别人,角色似乎就潜移默化地融入成自己的一部分,影响进了生活,这通常需要很长的时间去适应剥离。本来已经过了快一年的时间,已经接受了爷爷去世这件事,而现在因为“刘小若”的影响,孔舟心中有一片阴霾盘旋着,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应霞不明白各种原由,只觉得她不大对,一定要把她留下来住几天,正好杀青以后没什么事忙,孔舟就在家里住下了。她觉得她妈妈有点太敏感了,总觉得她想不开似的,一天三顿饭全天候端详,恨不得长八双眼盯着她,生怕出什么事。
  也许是要到了年纪了,她越来越能理解应霞的心情,只好逼迫自己快点调节状态,但这在应霞眼里,反而觉得她是在强颜欢笑,是硬撑给她看的。
  她放弃了,因为她妈其实是把提心吊胆当家常便饭的,在她心里,她就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啥都不能干的废物花瓶,当个摆件还能自己长腿撞碎。
  虽然这个花瓶穿鞋直逼一米八,是个已经离家独立了□□年的成年人。
  “老小孩”孔舟在家里待的第三天,终于咂摸出她妈有什么不对了,一方面,她生怕自己磕了碰了当个宝贝捧着,另一头,又腾出来一大半的精力给她张罗相亲。
  三天的时间,她也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一堆的青年才俊。
  孔舟甚至都有些觉得,她之前的担心都是装的,真正的醉翁之意在这里等着呢。
  刚刚因为暧昧不清跟许江闹得有些尴尬的孔舟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她手机铃声响了,在一堆照片和滔滔不绝的介绍里刺破空气,救了她一命:“休假结束了,回来跑通告。”
  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另一个索命的。
  他跟掐准了似的,就在那么巧的时间里打电话。
  这让孔舟在下了飞机见到他是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尴尬地咳了一声。
  她说道:“我以为我还能多休息几天。”
  许江一撩眼皮,把她的行李箱拉过去:“本来是可以,后来临时有变。”
  “什么事?”
  许江若无其事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我想你了。”
  如果以前他说这种话,孔舟会觉得他多半是喝多了,脑子有点问题。但是现在不一样,她在脑子里回想曾经做过的种种,只觉得他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刻意而为,要报复她。
  好在,这点程度她还招架得住。
  她以前以为,许江是个要脸的人,即使因为酒精闹了点事出来,过后也会自己找补把脸装回去,现在突然有点失控了。
  他是个装的很老实的猎人,趴在地上撞死,任由猎物充满好奇心地拨弄,玩够了,才从身后掏出□□。
  现在猎物四处逃窜,却怎么也摆脱不掉。
  孔舟只想赶紧到家下车。
  车停了,许江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朝孔舟望去,露出了狩猎般的眼神,眼里掺了点笑意,直白、毫无遮掩地看着她:“需要帮你搬上去吗?”
  孔舟手指抠了抠车门把手:“不用。”
  “真的不用吗,工作关系,举手之劳。”
  他刻意在“工作关系”上加了重音。
  孔舟看见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就觉得脑子疼。
  许江把她叫回来,当然不可能是因为“我想你了”这么无聊的事,《过半生》要播了,进入宣传期,孔舟要配合宣传。
  之前许氏自家投拍的剧也要开机了,剧本已经拿到手了,在走最后的合同。这部是当时许开昕合约里许诺的资源,不过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女主,是双女主的戏,几个主角戏份相当,剧本立意、节奏和人设都做的很好,编剧非常有水平,导演是偶像剧的顶级配置,有话语权,其次包括摄影、打光都是顶级,整个班底都非常好。
  不得不说,自从和许江签约以后,各方面资源都往前迈了一大步,尤其是影视方面,作品是演员的立身之本。
  正是因为这样,孔舟很艰难地才走到了这一步,吃过苦,受过伤,苦苦挣扎,终于找到了一点前行的方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厉害的公司,一个能带来资源又不吸血的经纪人,她不想因为私人情感让这些付之东流。
  一个人有几个九年?女演员又有几个九年?等再过几年步入大龄女演员,错过了黄金年龄,胶原蛋白流失,远离观众审美,被市场淘汰……即使你想,也再没有第二个九年拼搏了。
  可是,她有些害怕,因为有另一股力量开始把她向相反的拉扯,她开始动摇了,可怕的声音出现在脑海里,它说:紧绷的弦放松一下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以前心里没有负担,她深深觉得,人生苦短就是要及时行乐的,正因为不在意,所以肆无忌惮,可人如果心里一旦开始牵挂,就不得不考虑各种东西了。
  这使她无比纠结,这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有了这种纠结,不同于追求、梦想和人生外的纠结。
  她没法一无反顾,因为爱情不是必要的东西,麻烦的爱情不要也罢。
  然而事实上,她也很期待,这点期待正在和一贯的思想矛盾地撕斗,一方面,从未涉足的东西充满了吸引力,另一方面,若有一天这吸引力没了,会带来很多后患。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孔舟毫不犹豫地关上车门:“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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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期末,各种考试,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