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节
  之前跟着乞丐想去找能办证的,没想到跟着跟着,发现这乞丐居然有团伙,而且他们住的地方还挺不错,看起来并不是普通的乞丐,她这具凡人的身体不足以让她像个武林豪杰一样飞檐走壁趴在房梁上听他们谈话,所以计划破产了。
  掂了掂手上的五枚铜钱,墨天微想:“都扫码支付了,这五枚铜钱哪来的?而且该怎么花出去?”
  实践题:一个修士,失去了一身的修为,变得与凡人无异,身份是个黑户,来到了一个连吃饭都要身份证明的地方,他该如何维持生计且不被当坏人抓走?
  答案:略。
  天色渐渐转阴,云层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笼罩在这座城池上空,愈压愈低,显然正在酝酿着一场风雨。
  叹了口气,墨天微最后啃了一口干粮,然后将它重新包好塞回衣服里去。
  拍了拍手,她准备铤而走险,试探一下这里的铺子会不会收黑户,大不了她不要工钱,只要个吃住的地方。
  在弄明白该怎么通过考验之前,她必须把自己照顾好,谁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死了,在外面是不是也会陨落?
  “要真阴沟里翻船,等去了地府,堂堂一个修士,剑宗天骄,居然是饿死的,这也太丢脸了……”
  墨天微的身影渐行渐远。
  黄昏时分,有些屋子里已经燃起了烛火,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街头巷尾,行人皆匆匆来去,赶着雨还未下大的时候回家。
  雨势果真越来越大,渐渐连成一片,泠泠雨声将城中的喧哗压下,夜色之中,已经鲜见行人。
  这里的夜晚,并不安全。
  墨天微当然不敢大白天的去店里问人家要不要招黑户当小工,黑户就要有黑户的自觉。趁着夜色,她选中了一家快要关门的药铺,中药她熟啊,老本行啊!
  而且她也不是随便乱选的,之前她就看见好几个穷苦老百姓给他们店里送鸡蛋,侧着耳朵听了会,才知道这家主人心性仁善,给穷苦百姓抓药收取的费用很低。
  “听起来是个好人,好人应该比较好说话,不会一下子就把我扭送官府吧?”
  墨天微左右看了看,又在脸上扑了一层灰,遮掩容貌,这才走进了药铺之中。
  药铺掌柜经常接待穷苦百姓,看见墨天微这副尊容也没露出什么鄙视之色,而是耐心询问她可是需要买药。
  墨天微支支吾吾,半晌才道:“你们这里还招人吗?”
  掌柜一怔,旋即点头,“招人,不过我们要招的是有经验的熟练工。”言下之意便是,不招你这种一看就是新手的学徒。
  “我曾做过采药工,熟悉药草。”墨天微道,“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的身份证明丢了……”
  掌柜脸色大变,喝骂道:“哪里来的宵小之徒,我……”
  墨天微看他变了脸色就知道大事不妙,又听他大声呼喊,心中一急,赶忙上前一掌打在他颈后,想要将人打晕然后逃走。
  但她忘了这具身体可不是她熟悉的那具身体,一掌打下去掌柜的居然没晕,看向她的眼神愈发不善,又要大喊。
  “……”
  墨天微一急,又给打了一掌,好悬将人弄晕了,这才松了口气。
  趁着店里的小二还在后院忙活,她飞也似地逃走了,然后绕到小巷之中将这身衣裳做了些改动,又跑到一家青楼的后门那里,捡了些胭脂水粉,飞快地给自己化了个妆,终于放心下来。
  “唉,我倒是忘记了,这年头,好人遇上疑似坏人的人,可都是第一时间报警啊!”墨天微狠狠敲了敲脑袋,暗骂自己脑子进水了,“这种时候应该找那些黑心资本家啊,唯有这些人才敢冒着被官府查抄的风险就为了节省那一两二两的工钱!”
  这一夜,她藏在白天踩点时发现的的一个绝妙死角里,听着远处街上衙役们的喝骂声,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她是修士啊,容颜不老,长生久视,飞天遁地,游历天下,大道在她剑中,如何沦落到如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藏头露尾,无处栖身,惶惶如丧家犬。
  雨打湿了衣裳发丝,夜风一吹,墨天微打了个寒颤,多年不做凡人,这种感觉暌别已久,她忽然想到,淋雨是会生病的。
  然而她现在没有任何去处。
  此时此刻,墨天微心中竟生出几分不知所措来。
  她修炼多年,会使剑,懂望气,身怀剑体,目含神通,可谓一代天骄。
  然而去掉这些呢?如现在,不是修士,没有神通,只能用一具破烂身体,无家族朋友扶持,是个黑户……
  然后就只能沦落到如此田地。
  她一边恶狠狠地咬着被水浸湿后更加难吃的干粮,一边想,“我这个修士竟还不如个凡人吗?”
  “不,我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一个这样的社会,若换个地方,必然不会沦落至此——我怎会连个凡人也不如!”
  但在她心中,似乎又有一个声音在说:“若凡人有灵根能修炼,也不会成为修士眼中的低等存在,他们也只是运气不好。”
  “这怎么能一样?”墨天微反驳,“即便他们有灵根,难道就能如我一般么?我所拥有的一切,又岂是仅仅因为灵根?”
  “那即便你有身份证明,也不一定就能出人头地,位极人臣,富甲一方。”
  墨天微沉默片刻,道:“那你是想说什么呢?我不应看不起凡人?”
  “应不应该,是你自己的事情,谁能替你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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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3章 君不见
  雨势渐渐转小,但却没有停歇的迹象,萧瑟的夜风穿过城外的山川河岳,吹入城中,徘徊在街头巷尾,拂动街上零星的灯笼,昏黄的烛光也好似被雨水晕染,带着朦胧的湿意。
  墨天微坐在地上,缩成一团,拢紧衣裳,瑟瑟发抖。
  “啊嚏!”
  她打了个喷嚏,又揉了揉眼睛,已经到了三更时分,白天忙碌了一天,她如今只觉得浑身疲惫,困意上头,恨不得能倒地就睡。
  然而寒冷的夜风明晃晃地昭示着存在感,让她难以入睡,也担心就这么睡着明早起来就要发烧。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前世是神壕衣食无忧,这一世修了仙寒暑不侵,墨天微还是头一次生出这般感叹,突然就觉得自己与先贤跨越了无数时空在思想上达成了共鸣,整个人的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这当然不过是错觉,诗圣茅屋为秋风所破想的是天下寒士,墨天微受了一夜寒风冷雨就把自己当等待住进广厦的寒士,这在思想境界上是有着本质的不同的。
  所谓仁心圣心,不过是推己及人,而墨三岁……
  她忽然在心中说道:“你说的话其实毫无意义。”
  心里的那个声音似乎有些惊讶,反问一声,“哦?”
  “你用‘假如’来劝说我尊重凡人,这本就是一个虚假的命题。”
  “若凡人有灵根能修炼,确实可以成为受人敬畏的修士;若穷苦百姓投胎到钟鸣鼎食之家,也可以站在他曾无法触及的云巅上;若当今之世妖族为王人族为奴,我等人族修士也只能沦为口粮或是炼器、炼丹的材料……”
  “若我按你的‘假如’行事,那么我要尊重的不仅是凡人,还有魔修、异族,乃至于更多……”墨天微笑了,“或许我现在的仇敌,在某个‘假如’里是我的恩人,那我是否还应尊重他敬爱他?”
  “世间之事,若能以‘假如’论,那现实也就没有意义了。”
  那个声音沉默了片刻,又道:“可你如今便处在这样一个‘假如’的境地之中。”
  墨天微笑了,反问道:“那我为何会陷入‘假如’之中呢?”
  “因为你的存在。”
  “你高高在上,有大神通,所以能让我在不知不觉中进入这个‘假如’的世界,可以对我说教。”墨天微轻轻摇头,“可你能做到这一切,根本在于你的强大,我若要尊重谁,必然也是尊重你,尊重你的强大,而不是尊重你虚构出来的凡人。”
  那声音的语调微微提升一些,似乎对墨天微的回答多了几分兴趣,“可你也当知道,我若愿意,你一辈子都要待在这‘假如’之中。”
  “若果真如此,”墨天微将湿漉漉的头发别到耳后,“那‘假如’就已经变成了现实,我自然会在现实之中学会怎样做一个凡人。”
  “你倒是有几分意思。”那声音的主人似乎笑了,“所以你的回答是什么?”
  “宇宙之内,众生平等,草木虫鱼、人妖仙魔,本无高低贵贱之分。但天道无心,众生却有心,有心则不公,会党同伐异,会彼此相轻——这本就是必然的事情,我接受这种必然,也没有想要成为衡量众生的天道那样的存在,我站在我的立场上,不用兼济天下仁爱万民。”
  “我从本心而做为,不因无圣人之心而自惭形秽,也不因‘可能’‘假如’而动摇改变。”墨天微悠然道,“每个生灵都是与众不同的,没有普世价值观,我……有我的道。”
  “凡人于我而言,如拂面清风,我看不见它,也不会想去抓住它、禁锢它、改变它、利用它……我当他们不存在。”
  “你觉得你的想法很正确吗?”那个声音问道。
  墨天微答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有何哉!”
  凡人有他们的逍遥快乐,不需要外力干涉与帝王管理,更何况是她这样的修士呢?
  仙凡有别!
  那声音不说话了。
  墨天微也不在意,她知道自己已经通过了考验,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世界。
  倒不是说对方认可了她的态度,而是对方认可了她对于本心与道的坚持。
  这个考验没有固定的答案,如果来的修士走的是圣德之道,他大概会从中领悟出仁爱天下的道理;如果来的修士走的是恶之道,也许他会坚持视凡人如蝼蚁——没有对错之分,只看你对自己的道的理解。
  天色渐明,看着初升的朝阳,墨天微伸了个懒腰,这真是漫长的一夜啊!
  ?
  已是正午时分,又是天气初霁,临江楼内,文人墨客相携而来,评论诗文,宴饮佐兴,一楼的大堂内,间或便有书生清朗的声音,念着某首“妙手偶得之”的诗词,引来一众叫好之声。
  酒酣耳热之际,雨后初阳的光芒从窗外洒落,映得满室辉光,满堂书生,皆觉志得意满,很快便有贤君名臣折节相邀,请他们一匡社稷,从此不同俗流。
  然正在此时,众书生的醉眼之中,却看见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粗鄙之人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选了个空桌坐下,招来小二,点了满满一桌各色佳肴,端的是阔气无比。
  原本见此人装扮着实不堪,小二心中还颇为嫌恶,觉得这人定是不长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便乱闯;但不想此人一掷千金,格外豪爽,且看他脸上全无忧色,淡定从容,小二不禁便收了鄙薄之心。
  又想到东家曾说过的,不可以貌取人,而当先观其举止风度,否则容易得罪贵人——他心中便认为此人必定不凡,于是在记下菜名后便往后厨去了。
  酒楼内的其余仆人见了,也只是暗暗稀奇,却并不觉得这人是来吃霸王餐的——毕竟他们临江楼背景深厚,敢来他们店里闹事的,都已被发配到西北那暗无天日的矿里挖煤去了。
  他们没有什么意见,但其余正在办诗会的文人却不乐意了,只觉得这粗鄙之人一进来,满堂都沾染了他身上的俗气,臭不可闻,什么诗兴灵感,都消散一空。
  众文人不禁交头接耳,对那蓬头垢面之人指指点点,十分厌恶。
  但那人却不知是何方神圣,脸皮竟修炼得格外坚韧,全然不将众人的议论厌恶放在心上,只悠闲地喝着一个小二刚刚才端上来的热茶,不禁便觉得,一夜未眠的疲惫已随着茶水去了大半。
  墨天微正经啃了两天的干粮,早已饿得不行,昨夜又吹了冷风,浑身难受,在路过临江楼时,忽地想起一个典故,心想自己的的考验可已经过了,估摸着今日便能回去,何不趁此机会,大吃大喝一顿?
  想干就干,墨天微是行动派,立刻便顿住脚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她开始还怕被人拦下,却不想竟没人拦住她。
  待进了大堂,她也不看那群脸色古怪的书生,只让小二选最贵的菜上,先尝个十几盘再说。
  大酒楼就是大酒楼,更何况对着的还是一个气度不凡的疑似土豪,菜很快便上齐了。
  再看到热腾腾的菜,墨天微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想起昨天在风雨里啃着被水泡了的干粮时的潦倒,又被飘散而开的香味勾起了馋虫,当即也不管这菜摆盘多美,以一种前世里多年来养成的美好仪态,跟饿虎扑食一般,飞快地消灭着盘中美食,慰藉五脏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