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寂静谈话
  夜间的风略有些喧嚣,拂过一片竹林,刷刷的响声在人耳畔犹如呢喃,月光折射下的翠竹影子被拉长扯碎,和巨石融入一体。
  白不厌手上拎着一盏红灯笼,脚步微微踉跄,微醺让他耳朵发红,随意的爬到巨石头上坐,静静的望着远处落满银色月光的湖面。
  那个湖又宽又阔,若是把人掐晕丢进去,应该能淹死不少人。
  他在那场宴会上记住了每一个冷嘲热讽人的名字,这些名字最终会被刻在墓碑上。
  那压抑在胸腔里的气恼,甚至不甘心于将人闷死在湖里,因为那样又太寂寂无声。
  他脑海当中有无数的念头在劝着自己安分,又有一个危险想要扼杀那些嘲弄话语的始作俑者。
  手在空中比划着每个人的死法,意外意外,就目前的局势来说,只能创造出这种死法。
  “独坐幽皇里,弹琴复长啸,竹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声音轻盈慢缓,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却好像是血里的凝血剂,马上让血液沸腾归位,在血脉里安稳的流淌。
  白不厌有些意外,招牌式的笑容露了出来,又是那人畜无害的样子,眉梢微微一挑,“就不能是月光来相邀?”
  “可是你没有叫我,我是自己来的。”阎良花道。
  她自假山石中而来,仰头看着蹲在巨石上的白不厌,月光落在脸上微微眯起眼睛。
  总算是找到他了。
  在宴会上大杀四方,引经据典的讥讽众人一番后,她慢条斯理的起身,在众人的视线当中施施然的离场,然后急急忙忙的判断白不厌的去向。
  这么大的一个东宫,她却能找到他,一定是深深的缘分,月老在两个人的手腕上系了红线。
  白不厌身子前倾,伸出了一双手,“我捂热的一块石头,给你坐。”
  阎连花踮起脚尖,将双手交给他,脚踩在巨石的缝隙处往上爬,最终攀到顶峰,不客气地坐在了白不厌腾出来的位置上。
  他笑的是眉眼生辉:“你怎么找来的?”
  “太子大婚你跑不远,整个东宫喧闹,我想这也就竹林这儿偏僻安静一些。”阎良花瞧着他,半开玩笑的说了句,“我可是眼巴巴的跟出来的。”
  白不厌屈膝抱腿,明知故问:“你为什么跟出来?”
  “好男孩要学会见好就收。”阎良花板着脸说。
  白不厌就像是糖果,吃到一半总觉得差了点儿甜,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阎良花心跳速度骤然加快,有些无奈的说:“我想你是不是出来杀人,若你杀人,我来帮你埋尸。”
  “埋尸还要挖坑,太脏了,还是我来吧。”
  情话总要和杀人扯上关系,好像哪里不对劲。
  阎良花:“我昔日在农田里时,也是要种地的。那时常听农民说,别听兔子叫不种黄豆,如今想想也是有道理的。”
  白不厌的眼睛呼的亮了一下,是月光照射进了他的眼眸中,“我觉得你在怂恿我种黄豆,可是小花,我有种黄豆的心,但是缺少土地。”
  阎良花伸手就要掐他,他也不躲,一味傻笑。
  白不厌眨着无害的眼睛,说:“小花知道的总是比我多。”
  玄月如同是在修竹的枝头挂着,泛着灼灼清华,清冷而又绵长的罩着他们。
  月光下的白月光,清贵高雅,不同凡物。
  他说:“当初在书院的时候,你是第一我就是第二,后来改变,我是第一你是第二。这样的一种感觉真的好,仿佛是你我在追逐在奔跑,如同现在的白云追月,你看,现在变成了云遮月,可是用不了多久,我们又能追逐,我会一直追着你一直到我死亡。”
  “看得出你今天的确受委屈,心里不爽,总是逃不了死字。但是可以,我不期待死亡,也不恐惧死亡,死亡与我而言就是松开你的手。”阎良花难得温柔。
  白不厌说:“从前我跟你一起去逛花楼,你对那些姑娘说的话词藻更华丽,吟诗更动情。”
  阎良花墙上搜索软件上问一句,急,年幼无知时,带着老公逛花楼撩妹子,现在老公不断翻旧账怎么办?
  他又微微一笑:“但我总觉得你现在说的话才是最好听的。”
  阎良花松了口气:“是呀。我从前都是逢场作戏,现在才是真心实意。”
  白不厌突然问:“那你觉得,是我好看,还是你过去看的那些姑娘好看?”
  阎良花仔细回忆一下,如实的回答:“想不起来了。”
  白不厌还想追问,就像每一个不依不饶的女朋友。
  阎良花觉得这个话题太尴尬,手往前一指:“你看,那里有海棠树。”
  一棵棵连在一起的海棠树干,好象是一对对相依的鸳鸯,花团锦簇。
  红花开得茂盛,绿叶低垂,像似在护卫着连理的海棠。
  “树根在地下相互交错依靠,柔嫩的花梢如精美的盒扇般相互依傍,让我不禁有些嫉妒。”白不厌叹了口气。
  阎良花想大喊一声,嫉妒的人最丑陋,但又干巴巴的说:“我们不也像它们一样吗?”
  白不厌身子一歪靠在了她肩膀上,半个脑袋埋进她的颈窝里,露出一双红彤彤的耳朵。
  阎良花:“你靠就靠,手抖什么?”
  白不厌:“……”我害羞。
  和煦的春风中,海棠花像美人熟睡,倚卧在相交的花枝上,如同情人进入甜蜜的梦乡,形似燕尾的玉钗遗落枕旁。
  阎良花这个多情的人呐,举起了旁边放置着的红灯笼,往前一递,照亮了前面美丽的海棠。
  又往回一收,照亮了白不厌的下颚,弧度美好,像月牙的弯度。
  “真美。”她轻轻的呢喃,也不知在说白不厌,还是在说海棠花。
  她大概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么小心翼翼的提着一束灯笼,望着心上人,哪怕只是肩膀的弧度,露出来窄小的侧脸和浓密的发,都足以让自己如此欢心。
  就像是她从未想过,自己在这个格格不入的时代,也终究会遇到心有灵犀的人。
  好半天,白不厌才抬起头来,失望的说:“我还以为能有人来撞见呢。”
  阎良花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你是要破罐子破摔吗?”
  “我是好罐子,但的确想狠狠摔一声,吓他们一跳,再宣布一句,你们都错了,只有我是对的。只有喜欢你的我,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白不厌性格阴沉,总是假笑,这喜欢隐忍,心机深沉,唯独在阎良花这件事情上恨不得昭告天下。
  阎良花拍了拍他的脑门:“你喝多了。”
  白不厌往她跟前凑了凑:“你闻闻有酒味吗?”
  两个人距离很近,唇与唇之间只差了一个指头的距离,呼吸吐气都会喷在对方的肌肤上。
  淡淡的酒意上头,有些让人眩晕。
  阎良花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一片星辰,与对方极尽的呼吸当中闻到了淡淡的酒香。
  “好像喝的跟我不一样。”
  “你们席位上都是果酒,我们这边是清酒。”
  因为凑的距离很近,都能听见在寂静夜里砰砰响的心跳声。
  白不厌眼神迷离,“你要尝尝吗?”
  阎良花心想,都说我是妖精会蛊惑人。可以妖精分明是白不厌,根根睫毛在散发着诱惑,单纯无辜的神情在散发着诱惑,眼下的那颗痣在散发着诱惑,一张一合吐气如若兰同样也是诱惑。
  她在心底念了两遍清心咒,然后一扭头:“我得回去了。”
  白不厌慢慢的回过神,回味着从对方身上闻到的香味,怅然若失这四个字都写在了脸上。
  他有些失望地看着从巨石上跳下去的阎良花,两个人有一定距离,一上一下,夜深风乱舞。
  他居高临下地说:“下次我就不问你了。”
  阎良花眉目一挑:“我可是为你好,没名没份的,这不是怕你委屈吗?”
  白不厌抱着膝盖,问:“那你给我名分吗?”
  阎良花痛快的点头:“给。”
  白不厌顿时笑得灿烂。
  阎良花转身便走,他们两个最好还是分别回去。
  “等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王昱……”
  “问就是不喜欢。”
  白不厌拨弄着灯笼,觉得今天是个不错的夜晚。
  在年纪小的时候,一直都身处于无尽的黑暗中。
  他所期盼的就是一张微弱的烛灯,能够陪着自己在柜子里度过闷热黑暗的一晚。
  这么多年了他都喜欢这点微弱的光。
  直到多年以后,他遇见了堪比太阳的光,可以照亮着他走过万水千山。
  这是独属于他的光,来填补他幼年空缺的光,谁都不可以夺走。
  那些在青楼里面弹琴唱跳和阎良花调笑的女子不行——会被他偷偷的想办法卖掉。
  那些和阎良花谈论诗词歌赋的青年才俊不行——会被他的才学挤兑的崩溃,无地自容,羞而遁走。
  阎良花的身边不能出现第三个人,他得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
  一个太监打扮的人从黑暗里走出来,上前行了一礼:“小白大人,陛下等着您过去呢。”
  虽然恶心的反胃,但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