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节
  第74章 雁过拔毛
  林缚与刘妙贞大婚之后的第二天,元归政、元锦生父子就告辞离开徐州去见董原,淮东这边派了高宗庭的书僮陈小彦随行,代表淮东居中协调。
  陈小彦跟在高宗庭身上有八九年了,早就从当年的少年子长成精明干练的青年,高宗庭自然也是希望他在淮东能有一个锦绣前程。
  淮东在山阳的物资储备及运船充足,只要元归政跟淮西谈妥过境的事情,米粮、铁料、骡马、兵甲军械等物资,都能以最快的速度装船运往信阳,由南阳军接收。
  从泗州渡淮河,马不停蹄的赶往寿州。
  董原在寿州垦荒屯田将有两个月,屯田规模不大,但比之前的残破,终究是好看了一些。元归政从徐州出来,也明白淮东的心思——淮东秋后要在南线对闽东用兵,希望淮西、南阳的防线能越快稳定下来越好,所以这时候大力支持南阳的同时,暂时也还不会对淮西进行制肘。
  但是很显然,董原要想将淮西经营成淮东那般景象,三两年的时间是远远不够的。
  流民要招抚、赈济,沟渠要挖、道路要筑、桥梁要修,大的溪河要设渡口、渡船,驿站要建,官员胥吏要招募供养,这么多桩事纠缠在一起,可没有一刀斩乱麻的妙法,要一桩一桩的理顺,十分考验治政的能力,关键还是要有资源上的投入。
  元归政过来,董原也刚从信阳赶回来。
  董原从信阳赶回来,除了见元归政之外,还有就是公孙义等人脱离江州,赶来寿州投靠。
  公孙义这些老人,是董原在东闽时就忠心相随的嫡系亲信。董原到维扬组建乡兵时,就将他们招来治军,使得当时的维扬军跟东阳军一时喻亮,抵抗住淮泗流民军对维扬的侵袭、渗透。
  其后董原率维扬军南下抗击浙闽叛军,公孙义等将领也就成为浙北军的骨干,为董原立下赫赫战功。
  董原离开杭州,公孙义等人虽然没有脱离杭湖军,但大多将家小随董原迁往江宁安置,以示追随之心。
  如今董原留在浙北的嫡系兵马给调往江州,受岳冷秋辖制,董原也晓得岳冷秋是吃肉不吐骨头的主,就没有想过还能将嫡系兵马讨回来,但想着将招公孙义等心腹将领召到身边,在寿州再重新组建一支新军。
  公孙义等大小将领数十人,加上各自的家兵,约有七八百人赶来寿州投靠董原,终是使得董原的底气稍足了一些。
  也叫赶到寿州的元归政认识到,董原能为封疆大吏,给吴党支持来跟淮东争强斗胜,也是有他的深厚基础。
  岳冷秋也急于消化从杭湖军调出来的这部分兵马,公孙义等人又不受拉拢,自然也不会阻挡他们的离开,他同时还要长淮军、徽南军中征用部分武官进江州,加强在江州的嫡系势力。
  陶春身为长淮军主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受朝廷关注,而江州也没有合适他的位子,他自然不可能放弃麾下兵马去江州投靠岳冷秋,但同时又不能阻挡岳冷秋从长淮军招募一部分基层、中级将领去江州。
  长淮军一方面在裁撤老弱,虽说变得更精锐,但兵力缩减,但将官的位置却少了近三分之一,即使有战功,升迁也变得艰难。
  这些将领到江州后,大都会得到岳冷秋提拔,说不定再出一个陶春也有可能。岳冷秋治军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对长淮军的将领影响自然是不容忽视,也是陶春所无法遏制的。
  如今董原与岳冷秋互调武官,多少有着默契。
  除了岳冷秋之外,董原也着急分化长淮军,甚至通过楚王拉拢长淮军的将领。今日调一个人到南岸出任县尉,明天调一个人到南岸担任城校。南岸寿州、濠州、信阳等地盗匪丛生,府县需要相当多的卫戍武官,陶春也无法挡着不让手下的离心将领不给提拔,当真是郁闷得很。
  从离开杭州算起,也将有近一年的时间了,从长淮军撤下来之后,淮西的情形就逐渐好转,但越是如此,董原越是能感受到跟淮东的差距。
  元归政这次过来谈淮东粮船过境的事情,董原自然是不便下什么绊子,刘庭州听到淮东要在入秋之前分批组织四十万石米粮运到信阳上岸,再从信阳转运到南阳,眼馋得都要流口水。
  江宁如今拨给淮西的钱粮,扣除支应南阳的,就剩一百八十万两银,其中含粮六十万石。
  照着规矩,军粮由军领司支拨,扣除运耗,就剩下五十万石还不足一些。
  刘庭州深谙朝廷户支的潜规则,六十万石军粮才给没掉十万石多点,已经是陈西言等人亲自督办以示支持的缘故,暂时不能奢望得到更好的结果。
  五十万石粮,倒是够十万兵马裹腹,关键要经营淮西,要用到米粮的地方,远不止养军一项。
  地方米价不能平抑下来,官府要募流民筑路修城、垦荒屯种,就只能以米粮支算工钱,没有米粮,就什么事情都办不成。
  董原要先在信阳以孟氏孟畛、孟知详为首恢复乡兵以为信阳府军,除了地方自筹外,还答应每月供应四千石粮。
  刘庭州晓得信阳的根基要稳下来,要拉拢地方势力为剿匪出力,每月供应四千石粮不算多,关键这个缺口要怎么补?
  维扬粮价已经升到一两五钱,运抵寿州一两八钱、运抵信阳再加两钱运价。
  董原从维扬盐商那里得到的第一笔五十万两银,就只够往信阳运二十五万石米粮。
  除了粮食之外,铁料、骡马也缺得厉害。
  除了兵甲外,农具铸造对铁料的需求更大。
  淮西能用来屯田的土地都抛荒数年,灌木丛生、泥土板结、沟渠荒废,没有充够的铁器,垦荒屯田之事,就很难进行下去。
  如今江宁的毛铁料都跟铜等价了,精铁更是铜价的四倍之高。
  如今寿州募有屯卒有六万众,以人均二十斤铁料计,需毛铁料一百二十万斤才能真正的将屯田之事展开。一百二十万斤毛铁料,差不多值二十万两银,更关键的是维扬、江宁等地的冶铁作坊,根本就挤不出这么多的铁料来。
  淮西真要拿出大笔的银子去江宁收购铁料,只会导致铁价进一步的激增。
  淮东给南阳供应的物资经过淮西,物料清单自然要经淮西备案。
  看到清单里所列,南阳能从淮东得铸造兵甲所需要的精铁料就有二十万斤,刘庭州舔了舔嘴唇,问代表淮东随行来寿州协助的陈小彦:“淮西也缺精铁,淮东能否支应一部分?”
  “南阳事急,淮东也是勒紧裤腰带供应,刘大人所请,小彦实不敢轻率代淮东答应……”陈小彦回道。
  刘庭州气得要吐血,他在淮东那些年,早知道淮东已经奢侈到乡野溪河造木桥都大量的使用铁构件。近两年,淮东更是大规模的将冶铁工场迁到山阳,以便就近使用淮阳的煤铁,缓解北官河的船运拥堵。
  从红袄军东进之后,淮东往淮泗地区输送的铁料每年都多达两三百万斤,今日向南阳供应二十万斤精铁、六十万斤毛铁料,淮东断不可能达到勒紧裤腰带的程度。
  说到底,淮东不制肘淮西就算顾全大局了,又怎么可能支援董原在淮西立足?
  董原阴沉着脸,他又不能拒绝淮东粮船从淮西借道,只说道:“侯爷远道赶来,今天还是先在驿馆歇息吧,明天再谈一些细节;近乡侯要守住南阳,事关重大,淮西只会支持的……”
  元归政、元锦生、陈小彦先告辞离开,去驿舍休息,公厅里只剩下刘庭州、丁知儒、陈景荣等淮西官员。
  “如今燕虏的游哨能渗透到淮河岸边来,淮东船过淮河去信阳,我们这边要派兵护送,是不是可以征收一些费用?”丁知儒说道。
  寻常商船过境,征收过税是天经地义的,但淮东经淮西运往南阳的物资是军事所急需,丁知儒也没有脸说要征收过税,但雁过拔毛,这么一大笔物料过境,不刮下一层油以缓冲淮西的燃眉之急,怎么叫他甘心?
  董原阴沉着脸,不吭声。
  刮一层油,刮的是南阳的油。淮东这次如此慷慨,就有收拉南阳梁成冲之意,淮西再要去刮一层油,淮西与南阳的关系就会更加的僵硬,这大概也是淮东很希望看到的。
  陈景荣看向刘庭州,问道:“刘大人觉得跟南阳征收多少费用合适?”
  淮东这次要运往南阳的物资十分的庞大,哪怕只刮下一成来,就能叫淮西当前的物料紧缺缓一口气。当然,恶劣影响也有,所以要权衡利弊,再者就是要让刘庭州这个军领司使出头,分担一下恶劣的影响。
  雁过拔毛得罪南阳,董原是逃不脱干系,刘庭州也没有想过要撇清关系,咬牙说道:“平江的生丝出海去海东,淮东要征收六成的过税;淮河实在算不上安宁,怎么也得留下两成货以充护送之资才够……”
  董原点点头,说道:“那这事就由刘大人跟知儒负责跟元归政谈……”他也怕明天元归政情急之下将茶水泼他脸上导致场面太难看。
  第75章 新仇旧恨
  次日相会,刘庭州、丁知儒提出要扣两成物资为护兵之资,这几年来性子稳重得多的元锦生站起来就要掀桌子,元归政伸手将其子抓住,沉声说道:“坐下,”问刘庭州,“这些物料,南阳可是急着等救命的,淮西这边能否稍减一二?”
  开弓没有回头箭,刘庭州想着宁鲁之争在先,梁成冲与林缚也很难穿一条裤子,即使这时候得罪南阳,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叫淮西处处都漏洞要补呢?
  明面上跟淮东伸手,断无可能,只能在这上面刮一层油——刘庭州坐直身子,轻轻的咳了一声,说道:“淮西兵马也都勒着腰裤带过日子,驻城防守是其本分,但要出兵护卫船队通过淮河,却是额外之事。大量物资在正阳县境内上岸转走陆路,不仅面临北面燕虏游哨的威胁,淮山之中的陈韩三残部也会出山劫掠的可能,淮西这边甚至需要在南阳选定的水陆码头旁边修营寨驻兵卒守护。不收点护兵之资,上上下下,怎么交待过去?”
  陈小彦也是颇感诧异,淮西开口就要咬下两成,那可不是刮一层油,可是要从南阳头上刮一层肉下来,也难怪叫元锦生气得发抖、元归政脸色沉如寒水。
  梁氏家底是厚,但从梁习、梁成冲父子进山东以来,就济南、平原等地残破的状况,这几年都是入不敷出的,都是拿老本往里垫,临到头也还没能将山东守住,算是赔了个血本无归。
  梁成冲率两万余残部西进,虽然带了几十车财物,永泰侯府这些年也有些积蓄,这时候也不会太吝啬,但南阳的情况,比当年的济南更是不堪,仿佛一个无底洞,这时谁都不能预料何时能将这个无底洞填满,真正的在南阳扎下根来。再多的财物,也要掰着手指去花——淮东的慷慨,叫元归政心头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董原、刘庭州这边倒举起刀子要割他的肉,心里的愤怒自然是盛极。
  恢复从洪泽浦到信阳的淮河通航,本是淮西的职责,如今刘庭州以及躲在背后不出来的董原,非要将这些算到南阳的头上,元归政又能奈何?
  南阳断粮在即,没有时间跟淮西耗,心里虽愤恨,但打落牙齿也只能咽到嘴里去,元归政含愤说道:“便照刘大人所言,从泗州到正阳县的安危,就全拜托淮西了……”
  刘庭州看了丁知儒一眼,丁知儒代表董原说道:“这是当然……”
  无论是陈韩三残部还是从北面渗透进来的燕虏游哨,都无法直接袭击在淮河水道上航行的船队,最为重要的是大量物资会在正阳县境内上岸转走陆路穿过柏桐山进入南阳,则成为容易攻击的目标。
  即使没有淮东往南阳输送物资,淮西也打算在正阳境内的淮河与慎水河口增筑塞垒、渡口,以加强对信阳北部区域的控制跟防御,当下只是顺手将这桩事提前做了。
  就眼前的情形来说,董原也不希望梁成冲在南阳站不住脚。元归政既然代表梁成冲认宰,他就无法再刁难,直接指令肖魁安派部将领兵到正阳慎水口扎营结寨,确保那里能迅速形成一座水陆码头,并对桐柏山东南段进行更严厉的封锁,以限制陈韩三残部从淮阳山向西北渗透,威胁弋阳谷道,又派心腹陈景荣随元归政前往信阳督办此事,淮东停在山阳的船就可以同时装运米粮、铁料西进……
  淮东、淮西两边皆谈妥之后,元归政派人快马驰回南阳,跟梁成冲报信,叫梁成冲先加强桐柏山西麓、弋阳境内的驻防,紧急恢复好弋阳驿道上的驿站,在弋阳与正阳交界的桐柏山深谷之中,派兵结寨扎营,作为物资在桐柏山里的中转站。
  淮东提供的第一批物资,就包括了六百头骡马,为物资走陆路穿过桐柏山提供必要的运力。直到四月底,当第一批六千石粮食穿过桐柏山运入弋阳残城,元归政在淮西大地奔波了有一个月。
  南阳也险险在这时候断粮,刚好用淮东的粮食补上。
  有兵没有粮食,陈芝虎在汝州对河中府用兵,梁成冲都没有丁点的制肘能力,更担心陈芝虎看透这边的虚实,掉头来袭南阳,也同时担心罗献成拥兵北进,十数万长乐匪会像洪水涌来,将南阳残地再淘个一空。
  淮东援应的第一批物资进入弋阳残城,梁成冲悬着的心才算落回原处。
  临近断粮时,南阳将卒士气也是下落到极点,真到断粮的那一刻,即使没有敌兵杀来,梁成冲还想有效的控制兵马,也是极难。到那时,梁成冲就会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洗劫地方了,虽说南阳地方实际也根本没有多少物资可供洗劫。
  当绵延有数里的骡马队,驼着沉甸甸的谷物出现在视野里,梁成冲松了一口气不说,弋阳残城的城头,将卒也是举城欢呼!
  四月人间芳菲尽,南阳虽残,春意正浓,野地青草蔓蔓,间生杂花。
  元归政骑在马背上,策马进城,看到满城军民夹道相迎的场景,心里感慨:他晓得淮东未必就是好心,他也不会天真到认为经此之后,以往的隔阂就消除不见,但淮东的情必须要承,更要在陈小彦面前,让满城军民晓得这些物资都是来自淮东的援手,也要让南阳将领、官吏都晓得淮西落井下石的下作之兴,他想梁成冲应该知道怎么做。
  要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就休想淮东的第二批物资会顺顺当当的运抵南阳来。
  梁成冲大步走来,朝元归政抱拳说道:“姨夫这月来辛苦了,”他与元归政说话随便一些,但在城道之上,当着诸将卒的面,朝陈小彦恭恭敬敬的行礼道:“梁氏与淮东虽然有过一些不愉快,但淮东不记前嫌、当南阳危难之际,施以援手,彭城郡公的心胸、气度,叫人心折,成冲与南阳军民,必不会忘淮东与彭城郡公的援手恩情……”
  “近乡侯客气了。”陈小彦回礼道,他是代表淮东与林缚而来,在梁成冲面前倒不会弱了气势。
  梁成冲出身将门,又是皇亲国戚,与父亲执掌边军多年,而后重新崛起于鲁西大地,长期都是梁氏的掌军人物。梁氏的接连溃败,与其说梁成冲用兵不利,还不说梁习在生前过于保守,但就从崇观十一年梁习率兵连破天袄军,也能勉强挤进会用兵的将帅之列。
  梁成冲今年已经将近四旬,比其弟梁成翼要年长十岁,但容颜不显老,唇上留有短髭,瘦脸,双眼炯炯,显得很干练。
  梁习不独梁成冲、梁成翼二子,只是梁成冲、梁成翼是正室所生,自幼又刻意培养成统兵的将领,故而地位最显。
  “得淮东粮秣铁料,南阳将不虞大敌来围,还要写信报得太后知晓,让太后能安下心来。”元归政说道,心想这边跟淮东的关系由冷转暖,太后在崇州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姨夫所言正是,”梁成冲说道,“我想在信里向太后谏言,想荐姨夫出知南阳,执掌南阳政事……”
  “得成冲信任,虽前路荆棘,我万死不敢辞!”元归政说道。
  南阳本是残地,在梁成冲率部西进之时,江宁都懒得派官吏过来收拾残局,南阳的官吏任命,自然就都落在梁成冲的掌握之中。
  严格上来说,元归政属于宗室子弟,第一代永昌侯与大越高祖是堂兄弟,但这时候元归政硬要做南阳知府,而将永昌侯的爵位交由留在江宁的长子元锦秋继承,江宁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力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