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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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十五日这一天,袁立山率部投降、松山、宁津等辽西城寨尽数失陷,两万虏骑绕过临渝关进入蓟州、彻底围困昌黎的消息传到津海。
  对津海诸人来说,最坏的预测给证实了——即使早有预料,林续文看过探马冒着生命危险传回来的信报,手脚也是顿时冰凉;黄锦年等人也是默然无语。
  高宗庭更是恨得无言以对,他与督师数年心血,几乎是一夜之间就给败光,叫他心头如何好受。恨不能将信报扯碎,扔到郝宗成、张协、张希泯等人的脸上,要他们睁眼看看这血淋淋的事实。
  “是不是派人去岛上请林制置使过来议事,”黄锦年说道,“算日程,淮东军也该到渤海口了吧?”如今在津海的黄锦年也仅能将淮东军当成救命稻草来抓。
  林续文点点头说是,虽说高宗庭也在这边,但高宗庭不能算林缚的嫡系,派人去找林缚留在津海城里联络的孙尚望,要孙尚望派人去津卫岛请林缚过来议事。
  过了一个多时辰,孙尚望才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回来,却未见林缚的踪迹。
  “林制置使呢?”黄锦年没看到林缚的人,看到孙尚望拿到一封书信过来,心头咯噔一下,顾不得体统,上前抓住他的手,问道,“林制置使呢?”
  “我家大人昨日有事离开津卫岛,兴许三五日就会返回,事出仓促,没来得跟林大人、黄大人说一声,”孙尚望深吸了一口气,他也刚刚才知道林缚昨日秘密离开津海,为了掩人耳目,甚至将“林政君号”停在津卫岛上,他将手里的信函交给林续文,“这是我家大人留给林大人的信!”
  林续文一时间琢磨不透林缚的用意,将信将疑的将信拆开——
  高宗庭不用看信,这时候已能将一切都全然了悟在心,心里骇然:林缚为行声东击西之策,以勤王为幌子,甚至不惜欺君,将包括朝中诸臣在内的所有人都欺骗了一个遍!
  林缚便是犯下欺君大罪,谁能奈何得了他?
  高宗庭又想笑又想哭,也不管林续文正在读信,拍着大腿径直走出官厅……
  第44章转折
  第44章
  在这个拿忠君当牌坊的年代,林续文也万万没有料到林缚胆大妄为到拿勤王做幌子骗过所有人,手里捧着林缚留给他的书信,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将信交给黄锦年,问道:“林制置使暂时有事离开津海,需要三五日才能回来,留下这封书信,黄大人,你看怎么办?”
  哪可能是离开三五日?黄锦年又不是傻子,此时恨不能将林缚生吞下去,转念又想:林缚抽身而去,原计划从海路过来的淮东勤王军自然不能指望,但有一点能肯定,林缚、林续文等人不会轻易弃守津海。
  想到这时在,黄锦年又不放心的问道:“周普将军可还在津海?”要是周普也率骑兵离开了,就意味着林缚彻底放弃津海,到时候他要千方百计的想着保命,哪里再有心情恨这恨那的……
  “十七在信里说淮东骑营在津海受我你节制,自然不会将骑营调走……”林续文说道,但他心里也有些不踏实,这么大的事情,林缚事先没有跟他透露一点风声,要是林缚在书信再扯慌,他找谁诉苦去?
  想到这里,林续文看了孙尚望一眼,见他脸上一样有迷茫之色,想来也是刚刚知悉此事,便与黄锦年商议道:“是不是将大家召集过来商议一下……”
  只要自家性命无碍,特别这时候大家都绑在津海这艘破船,一切都要以守住津海为要,黄锦年也顾不得去追究林缚的欺君大罪,要追究也轮不到他来追究——黄锦年沮丧的点点头,说道:“林大人,你来安排吧……”
  林续文吩咐官厅里的随侍,说道:“传我与黄大人的命令下去,要城里昭武校尉以上将领及七品以上的官员到官厅来议事,此间消息一律不得泄漏出去……”
  这时候门侍通报吴齐、周普与马一功求见。
  听到吴齐与周普还在津海,林续文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想到这么大的事情给瞒着,心里也老大不痛快。
  孙尚望对林缚的计划不知情,但吴齐与周普肯定是知情的。
  吴齐、周普、马一功走进来,马一功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震惊,林续文心想他应该也是刚从吴齐、周普嘴里知道林缚于昨夜秘密离开津海的消息,沉着声音说道:“吴将军,你过来一下!”便先往偏厅走去,等吴齐跟过来,压着声音问道,“淮东真是胆大妄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知会一声?”
  “大人正要我跟大公子解释一二,”吴齐恭敬说道,“此计甚险,稍走漏消息,计将不售,崇州也仅二三人知悉通盘计划,崇州方向一切都以北上勤王做准备。我也是昨日才知道大人的打算,此其一也。其二,此计甚险,若计不售,欺君惘上之罪难逃也,大人不想不留一点余地的将大公子跟林家都牵累进来……”
  “唉……”林续文叹了一口气,要是他一开始就知道林缚有这样的打算,说不定会劝他打消这个主意。
  谁能想到北面的形势一下子就陷入这样的困境,如今超过五万虏骑漏进来,遮闭在冀东地区。临渝、蓟州、昌黎等关城,朝不保夕。不要说信路中断,知道林缚拿勤王当儿戏的也就津海诸人,便算消息传到燕京去,朝廷又有什么能力追究林缚的欺君惘上之罪?
  “意在奢家?”林续文又压着声音问道。
  “对,”吴齐说道,“我家大人说,北地势危,对奢家来说,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机会,奢家在南边不可能不趁火打劫。若江东有失,便算这回勉强将东虏打回去,大势也难再挽回!”
  林续文早就想到淮东不会将筹码押在北面,只是林缚演戏太真,再者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胆大到拿勤王当幌子骗人,便这样给欺骗过去——这时候听吴齐这么说,林续文也觉得甚是,要是南线给奢家打穿了,他们在津海再辛苦,又有什么用?
  不要说淮东,林家的基业也在南边。
  除了给欺瞒心里有些不悦外,从林家的根本利益出发,林续文也希望林缚先顾南边。
  津海守不住,大家还可以走海路往南边撤——看眼下的情形,北面的形势已经很难挽回了——这时候更需要南边能稳住、不出大乱子。
  “十七离开时,有没有说津海这边怎么守?”林续文又问道。
  “要在东虏反应过来之前,将河间的人马都撤到沧州去!”吴齐说道,“之后就要等南边的消息——燕京若许能守住,或许不能守住,但等南边稳定下来之后,就要逐步将津海城的难民往南边疏散!也许最后迫不得已,要将津海城放弃掉!”
  城小有城小的好处,便如阳信,三四千人,便能守得严实,但城里容纳不了多少难民。城大有城大的好处,就像津海城外围的城壕筑起来,勉强能容纳近三十万人避难其中,但这样的城池,防守兵力不能少,同时也避免会有给打入的薄弱处。
  一旦等东虏控制冀东地区之后,必然不会忍受侧腹有这么个心腹大患存在,一旦东胡人集中兵力来打津海,到时候要守住津海,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津海最终是守是弃,还要看形势的发展。不过在燕京还没有失守,朝廷在京畿尚有数万能战兵马之时,以津海军及淮东骑营为主力,守住津海是没有大问题的。
  林续文与吴齐交换过意见,再回到正厅,津海城里的将领官员,差不多都聚集到官厅。
  不管怎么说,真正的知悉详情也就那么几个人。
  即使不怕朝廷日后追究淮东欺罪惘上的罪名,但也不可能公开宣扬,那样会严重打击津海军民守城的士气。
  普通将领、官员也只知道林缚暂时离开津海是去山东督运、督军。
  一旦在渤海口的靖海水师全面收缩南下,运兵船又迟迟不通过渤海口北上,东胡人自然能明白淮东军北上勤王是声东击西之计,在冀东的虏兵自然将无所顾忌的往河间府腹地渗透、切割。
  眼前紧要的就是要在东胡人反应过来之前,调整津海的防务部署,散在外围的兵力全面收缩到津海、沧州两城,以海路为依托,全力固定这两座城池。
  黄锦年、陈文灯等官员对林缚抽身离开津海一事,也无话可说,眼前最紧要的还是配合林续文守住津海再说。
  军议结束,诸将都奉令去调整部署,吴齐跟在高宗庭后面走出来,喊道:“高先生,高先生……”
  高宗庭站住,等吴齐走过来。
  “我家大人说,能知他者,必高先生也,”吴齐说道,“事涉机密,不若有失,对于事先不能知会一声,我家大人要我代为跟高先生道个歉!”
  “知林制置使者,督帅也,”高宗庭微微叹道,“知道林制置使来津海的消息,督帅便坚持要我跟泉山、定邦来津海。定邦性子倔,死活要留在京中照顾督帅——督帅对定邦的坚持大发脾气,终是拧不过他。一开始对此我还有些疑惑,这时候便想明白了:督帅一开始就想明白了,燕京会陷为绝地,林制置使不会将淮东的筹码都押在北边——这一别便天人两隔了……”
  说到这里,高宗庭又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来。
  “陈芝虎还在燕京,朝廷对他甚为依重,李兵部应能无羡!”吴齐说道。
  “督帅终究不是林制置使,督帅心里清楚一切,但他始终跨过他心里的那道槛,使得他处处受奸侫牵制。郝宗成、张协之流,知道督帅的弱点在哪里,陈芝虎一介武夫,便是在京中,又怎么护得了督帅?”高宗庭说道。
  吴齐心里一叹,也不劝什么,与高宗庭分头去处置各自手头的那堆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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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日,在东虏俘臣原内侍省局郎官杨文昌的说降下,昌黎守将在坚守半个月之后,打开昌黎城门,率部向叶济多镝投降。积粟约二十万石以及储备大量兵甲、军械的昌黎军仓便这样完整的落入东胡人手中。
  除了先期进入关内的五万虏骑,以昌黎为中心聚集,攻打冀东北城池外,叶济尔也亲率三万马步兵抵达临渝关门,与从南面发动攻势的那赫雄祁所部夹攻临渝关。
  到这时,东胡人的战略也暴露无疑,就是要先集中兵力攻陷燕冀等地的外围城池、军塞,打通从辽西进入燕冀的通道,然后再长期围困燕京。只要粮草补给不成问题,东胡人这次绝不会轻易的退到关外去。
  也在同一天,林缚与宋佳乘津海号抵达渤海口西城山岛,与先期进入这边的靖海第一水营的船队汇合。
  也是在这一天,淮东勤王军的运兵船队,也在靖海第二水营的护航下,抵达渤海口海域……
  船桅如墙,站在辽东南角的金州城头,都能清晰的看到这片海域帆桅如云、铺天盖地——在靖海水师强势进入,高丽水师被迫从这片海域退出去,缩回到汉阳府休整。
  至少这一刻,淮东军大举北上勤王的消息给眼前的情形进一步证实。东胡人的快骑从金州驰出,通知辽西以及进入冀东地区的兵马,小心戒备淮东军从津海登岸。
  林缚负手站在荒凉的西城山岛上,眺望一眼望不到头的南方天空,压着声音跟身边的秦承祖、敖沧海、赵青山等将说道:“这次还不能斩下奢家的一支胳臂,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算着时间,青河也应该从嵊泗返回崇州传达大人的密令了!”秦承祖说道,“就是不知道奢家在浙东的兵力部署有没有出现变化!”
  “管不了太多了,奢家在浙东的兵力有变化也好,没有变化也好,这一仗硬着头皮都要打的!”林缚说道,“传令南下吧!”
  第45章 奢家获捷
  要不是傅青河携林缚手令潜回崇州,要不是傅青河、林梦得、孙敬轩三人一起上山来陈诉其事,顾君薰都不敢相信昨日淮东上下还在全力的为北上勤王做准备,今日就突然要转头往南打浙闽!
  淮东军北上勤王是奉了圣谕的,突然转头往南打浙闽不是违旨吗?要是淮东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打算,夫君这回去津海,不是欺君吗?
  顾君薰自幼受训忠君之道,看待什么事情,也有自己的主见,一时间也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愣愣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柳月儿觉得意外,倒没有什么难接受。一直以来,天大地大,在她心里都没有林缚大,林缚做出什么决定,她都自然认为是再正确不过的真理,没有什么好质疑的。
  小蛮对朝廷含怨之恨,非常人难以想象,对北上勤王意见最大。只是在这样的事情上,没有她发表意见的余地,这时候傅青河与林梦得跑过来说,不北上勤王了,要南下打奢家,她要不是顾忌着自己小夫人的身份,早就拍手叫好了。心里巴不得傅青河、林梦得快走,她好去找苏湄说这事。
  顾君薰心里最大的失落,也许是她没想到这么大的事情,她也不能提前知道一点风声。顾君薰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柳月儿、小蛮,看她们的神色,想来事前都一点都不知消息。
  也难怪,柳月儿这些年就不关心军政,小蛮还有些小女孩子心性,心里不怎么能藏住事情——只是住在城里的那个女人,还有跟在林缚身边的那个女人,也事前一点都不知道消息吗?
  想到这里,顾君薰心里也忍不住有些醋意从心头泛起来,但她还是知道分寸,即使林缚选择在欺君惘上的道路走下去,她也只能嫁鸡随鸡,对傅青河等人说道:“夫君信任你们,你们手里也有夫君的手令,你们遵属照办就是——我们三个妇道人家能做什么,还请傅先生与梦得叔吩咐!”
  “属下不敢失礼,照大人吩咐,确有些事要请三位夫人劳碌,”傅青河与顾君薰几乎没有怎么打过交道,但他尊重顾君薰是淮东的主母,恭敬说道,“大人将率主力择机直捣敌腹,无暇分身回崇州动员后续兵力。虽说奢家从明州、会稽抽调兵力西进,但其在婺源、淳安、桐庐以及萧山一线的兵力多达十万,离东线的路程并不远,回援甚捷——此战,淮东要押上今后数年甚至十数年的运数,不使出浑身解数不行。除骑营在津海、凤离营在淮安,淮东不仅要将现役兵力全部压到南线,海东行营也将奉令后期赶来支援;工辎营大部更要即日起就到鹤城、江门、崇城三地集结,做到支援前线的准备;更要征用崇城、鹤城所有能出海的商民船作为运兵所用……包括崇城、观音滩、鹤城、江门在内,所有民用作坊都要征为军用。崇州卫戍兵力将出现空缺,委任冯四娘子出任女营副将,率女营协防崇城……海陵府及诸县衙门若有官吏不肯配合行事,也一切以军管为先,监押或处斩,都在所不惜。事情突然出现这么大的转折,城乡议论纷纷是必然,将吏军民士气也许会受到挫折,需要三位夫人出面慰劳军民!”
  淮东虽早有割据自立的基础,在很多人的心里,也或多或少有这样的心思,但是这种心思一直都是隐晦不明的,从来都公然昭示过。在更多人的心里,都是将淮东与朝廷看成一体的。
  淮东此前为欺瞒奢家的需要,大规模的宣传奉诏北上勤王之事,所有工作也一切以北上勤王为准备。事前知道真实的计划,仅曹子昂、秦承祖、林梦得、傅青河、孙敬轩、孙敬堂等数人而已。为了瞒过奢家在崇州的耳目,除此之外的所有人,包括顾君薰等人在内,都给蒙在鼓里,都一心扑在支援北上勤王事上。
  突然间弃勤王诏于不顾,动员一切力量掉头打奢家,究竟会在崇州、在淮东造成多大的冲击、造成多大的混乱,这时候还很难预料。
  即使要尽可能的将一切兵力都压上去,傅青河这次潜回来,还是从崇城步营抽调一千甲卒带回来——在北面曹子昂更率一千甲卒进入淮安城,就是打算在必要时用武力强行镇压可能出现的一切混乱。
  此时在崇州知悉此事的,还只有在场的廖廖数人。特别是前后所出示的林缚手令内容截然相反,要是有官员或将领质疑密令的真实性,就会出现不必要的混乱。
  傅青河、林梦得、孙敬轩三人过来,是要顾君薰、柳月儿、小蛮三人以主母的身份,协助他们将林缚的密令一层层的传达下去,确保将崇州的军事潜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动员起来。
  傅青河解释过,顾君薰便能理解,说道:“一切便照傅先生安排……”便与柳月儿、小蛮一起随傅青河等人下山到东衙接见淮东官员、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