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节
  雨势太大,雨蓑不大管用,肖魁安便将雨蓑解去,便大雨浇在甲衣上,将里衬浇得透湿。甲衬湿衣缚在身上,很不舒服,行走都不便,肖魁安让随扈去取两百套皮甲,让偷营的甲卒将组甲与里衬都换下来,贴身穿两层皮甲。
  遮雨棚有雨滴漏下来,落在熊熊大火上,转瞬间就化为水汽蒸没,肖魁安走进死士营帐,闻着肉香,说道:“给我舀一碗肉来,”也不拿筷子,用手指拈了两块丢嘴里,油脂溢口,当真是好享受,才与帐中的死士甲卒说道,“破了敌营,我去借两艘船,许你们回山阳日一天的娘们去!专挑水灵的,腰粗皮糙的,不拿来委屈你们。”
  “这时候有个嫌腰粗皮糙的老货给乐一乐,偷营更他娘的给劲!”有个汉子说道,引起一阵大笑,淮泗男儿多豪壮,也不觉得雨停去偷营是多大的事情。
  天公真是不作美,这一场豪雨下了半宿,将近破晓时分才停下来。在肖魁安看来,也是有利的因素,等他率死士将敌匪搅乱,天稍亮,刘庭州正好派大队人马跟进。
  肖魁安再无犹豫,摸黑与刘庭州辞行,看着流匪主营先陆续将营火点起来,他率两百余死士借着伸手不见五手的夜色摸黑往流匪主营杀去……
  第48章 营破
  三日来两军交错厮杀,双方也没有从容整饬营寨的机会,流民军在飞霞矶正北面的主营垒也仅仅是竖了单层栅墙,在栅墙前堆了些障碍物,连壕沟都没来得及挖。
  豪雨瓢泼,除几座遮雨棚下,还有营火燃着、哨卒守着,整座大营都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兵卒也都躲到营帐里避雨。
  不漏雨的营帐不多,加上地势偏低,雨又下了一夜,好些地方都给水淹了,大半人折腾了一宵没睡,兵卒们也管不得禁令,挪地躲雨,营中已然一片混乱,没有当场炸营已有些幸运了。
  好不容易见雨停了,哨卒们四处找干柴点营火,军官提着灯笼吆骂着找手下的兵。
  好几处柴垛子都给浇湿,最先点起的是旗杆的风灯,像升旗一样,一长溜的灯笼挂了上去,给四下里提供了些微光亮。
  这点光亮远远不够,流民军的一名军官站在旗杆下,大声喊着:“辕门口的人呢,怎么还没有将营火点起来?要是让官兵偷了营,剁了你们的鸡/巴!”还没等有哨卒回应,辕门口便有哗声,有军官提灯笼过去,闪过来是雪亮的刀片,这时候才有人惊醒过来,尖叫:“袭营!”
  刚下过大雨,踹翻几座营帐纵火,火势也窜不起来,这时候天际已泛起些微清亮,过不了多久便要天亮,这是一座驻有三千人的大营,肖魁安也不辨营火,听着哪里混乱再带人往哪里冲,从南头冲到北头,差点掉淹水的坑里,又折向往西冲,想要将透过,趁着将流匪西边的大营也冲乱……
  这时候天色已能见物,飞霞矶上的渡淮军主力也搬开营寨前的障碍物,依次而出,结鱼鳞阵往前准备往前突破。
  正北方的流匪主营没能烧起大火,那是大雨失然,刘庭州借着晨光,看着流匪主营里的人奔影乱,而流匪前垒只有仓促赶去的百余兵卒,根本形不成阻碍,知道肖魁安率死士已经成功的将当前敌营搅乱!
  刘庭州在绯红官袍外穿漆染皮甲,穿金属兜鍪,跨在马背上,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拔出佩刀,吼道:“诸将卒,庭州与尔等同进,破杀流贼!”挥刀发出进军令。
  一般说道,鱼鳞阵主将居中后,刘庭州却在第二层的两个方阵之间指挥作战,随阵前移,一旦前列受阻,刘庭州本人就要接敌了。虽说凶险,却也激起将卒高昂的士气。
  滕行远居中,他虽为文臣,但也学刘庭州换上甲胄。滕行远的骑术很差劲,所幸左右有近随拥着,也有人在前面牵马引路,他实际代替刘庭州担任中军主将的位子,指挥协调整个鱼鳞大阵,集中兵力,突破流匪在正北方向上的主营。
  马服、马如龙位于阵后。
  此番渡淮援徐,马家近千名私兵悉数出动,毕竟援徐是援马服的岳父楚王。千名马家私兵虽编入渡淮军,实际上的指挥权,马服并没有让出来,以马如龙为主将,马服也跟随在军中。之前的硬仗,马家私兵参与不多,还很好的保存着实力,这次集中突破,马服也要得殿为阵后的位置。
  鱼鳞阵前移速稍缓,一炷香稍多些时间,也冲到正对面的流匪主营前,前垒的百余守军没有形成实质性的阻挡。主营辕门已经给纵火烧毁,混乱中有两三百名流匪集结来要阻挡大军踏营,就如挡车的螳臂给辗了个粉碎,当场给杀了三五十人,余下人都拔脚而逃。
  破敌主营已无疑问,肖魁安率死士往流匪西面的营垒突进。
  主营与西垒之间是低洼地,给积水淹没,有数十流匪给肖魁安率死士驱赶着往西边逃,看着他们仓惶逃入给积水淹没的低洼地,整个人陷进去不见头顶!
  “有陷坑!”肖魁安大惊失色,流匪在营前都没有带着挖壕沟,却在自家营垒之间挖大陷坑,过于诡异。
  这时候就看流匪西垒的寨墙上抬起一排弓弩,箭簇闪寒光,肖魁安背脊发寒,瞬时明白流匪主营是陷阱。一波乱箭射来,肖魁安位子太突前,矮身拿盾遮挡,小腿给一支箭射了对穿,左右拥过来将他护住往后退。
  雨后清晨,天气凉爽,肖魁安额头却汗流如川,将小腿上的箭掰断抽出,不断箭洞流血,拦住一匹乱跑的走马,跳上马背张望。
  渡淮军几乎是倾巢而动,前列杀至营前,上万人将两军之间的空地都填满,这时候撤退只会引起崩溃式的混乱,只能按照既定的路线,从流匪主营方向往北冲。
  这时候要确认流匪在主营北面有没有设伏,肖魁安跨好马,让人捡一把长枪给他,兜着马头,转向朝北,唤了一人:“许狗儿,你去禀告刘大人,流匪主营已破,要大军稍缓,尽可能杀尽流匪主营乱兵,我等再为先驱,为大军指路……你记住了,其他废话不要多说一句!”这时候将实情相告,很可能诱发大混乱,肖魁安心想流匪未必就料到他们今晨会袭营,即使在主营背后还有伏兵,也应给长达半夜的豪雨给浇得七零八落,只要把北面的路探出来,大军像长枪一样先穿过去,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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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杆子与马兰头两人都在流民军的西营垒,看到官兵当真在雨后来偷营,刺/激得嗷嗷大叫:“刘庭州这小儿,前年让人射我一箭,今日是要报一箭之仇了!”当下就想让人搬开西营垒前的障碍物,带骑兵突出去。
  “等一等!”马兰头拉住孙杆子,官兵是鱼鳞阵,还没有混乱,他们从侧翼冲,鱼鳞阵侧翼能分兵对杀,说道,“还不是时机,官兵这回是倾巢而动,开弓就没有回弦箭。鱼鳞阵的薄弱点是背腹,等官兵前翼从中间主营穿过去,背后屁股露出来,你率骑兵从尾巴往前翼插,那就一举将官兵的阵列插个稀巴烂!”
  “就你花花肠子多!”孙杆子心头躁动,热血沸腾起来,跨在马背上,将斩马刀横在膝上,强行按捺住,看着官兵阵列往主营里透。
  为了诱渡淮官兵上当,主营里的兵卒没有全部撤出来,还有千余人里面,所以肖魁安趁夜突袭里,没有觉察出异常外。这千余人本身就给打乱了,没有什么抵抗力,只是四散逃命。
  流匪除主营混乱外,东西两侧的营垒都是默然,刘庭州也看出异样来,派人去问肖魁安。肖魁安已经探出前路无险,拔马回过来见刘庭州,压着声音说:“是陷阱,眼下只能趁势往前冲,两翼要往东西两侧分散,大人派人去通知马如龙,要他率马家私兵护大军后翼,此战未必没有胜机!”
  狭路相逢勇者胜,世间也无后悔药可吃,流匪战力也不见得有多强,刘庭州是心志坚定之人,当下就派亲信去阵后见滕行远、马服、马如龙,要他们依计行事,稳定军心,除他们四人,对下面将卒只说突破敌营成功,大胜在望。
  马服、马如龙听说正北的流匪主营是陷阱,只有千余流匪给杀败,而流匪东西侧的营垒都没有乱,当即不理会刘庭州要他们停下来结阵护后翼的命令,拉着千余马家私兵往飞霞矶营寨撤……
  “操/他娘!蠢货!”看到马服、马如龙往飞霞矶撤,肖魁安恨得大骂,没有精锐护后翼,整个鱼鳞阵本阵就成了一捅就破的烂褂子。
  大势已去无人能掩回,肖魁安与刘庭州说道,“大人,你率左翼,我率右翼,突过前营,就分开往两边走,其他人不要管,保住山阳县兵精锐,说不定能挨到制置使来救!”
  渡淮官兵后翼突然停下后撤,孙杆子便再也按捺不住,对马兰头说道:“老子去夺营了,你不要跟我来争功!”不待马兰龙回话,便策马前行,大喊:“开辕门,儿郎们,跟杆爷我杀他娘的屁滚尿流……”静伏在西营垒里的三百多骑兵拨啦啦的大哗,跟着孙杆子往辕门口冲去。
  马兰头想阻拦都来不及,他本意是要孙杆子放过后撤的官兵后翼,用骑兵从侧翼践踏渡淮官兵的本阵,大胜就唾手可得。转念又起了贪念,趁官兵后翼仓皇后撤之际,一举夺下飞霞矶,所有进入泗阳的官兵都将成瓮中之鳖。
  除陈韩三所部的两千多宝贵骑兵外,流民军兵马虽众,骑兵却少。少量的骑兵也多用来传讯、斥侯,也就孙杆子厚着脸皮攒下六七百骑,马兰头麾下并无建制骑兵。
  流民军能用来践踏步兵阵列的,也就孙杆子带过来的三四百骑兵罢了。
  马服、马如龙得知中计,当下就将刘庭州他们弃了,率千余精锐往飞霞矶营寨里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流军民没有急着去冲击本阵,而来将宝贵骑兵突过来先杀他们、夺飞霞矶。
  孙杆子率众从渡淮官兵中阵的侧后翼杀穿过去,直奔后撤的马家私兵后背,七八尺长的斩马刀左挥右舞,当即将两名转身来封挡的两名马家卒脑袋削飞……
  马家世代盐铁商宦,家资巨万,给林缚一下子敲去三十万两银,对马服来说,更多的是受辱,还动不了马家的根本。盐商、盐商,买卖官盐,但少有不走私盐的,为走私盐,马家花才大力气养私兵。
  若以兵员素质来说,马家千余私兵可以说是比山阳县兵都要强上几分的精锐。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马家千余私兵哪怕个个以一挡十,但是仓皇后撤,给孙杆子率精锐骑兵从后面掩杀过来,也难逃全军崩溃的厄运。
  步卒对抗骑兵,讲究的就是铁的纪律与联合对抗,一旦给杀溃,就只能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了。
  眼力稍好些的人,直接就往骑兵无法追的滩头跑,更多的人是给孙杆子率骑兵在后一路屠杀过来,有些人骁勇,数人或十数人联合起来对抗,但挡住骑兵刀利枪长,从四面八方冲来践踏,只能抱着杀死一个够本的念头了。
  孙杆子杀得性起,趴地投降者,他提缰纵马就踏过去,他麾下勇卒也是杀性大的,杀得欢乐,没有留俘的心思,非要杀个干净才叫开心。
  马服穿着华丽的铠甲,骑在青骢马上,最为显眼,孙杆子大叫:“那甲是爷的,谁跟爷抢就是婊子养的!”左右皆骂孙杆子不要脸,当下就有好几骑跟着抢出去。
  孙杆子的规矩,其他财物充分,兵甲谁缴获归谁。
  马服魂飞魄散,回头开口求饶:“我有银子!”一杆马槊却听不懂他的话,直戳过来,从他背心扎进去。
  马服临死前只恨自己为贪战功好换一个实缺,拖着没有早早的退回南岸去,在这里丢了性命。
  孙杆子见华丽铠甲给人抢了先手,哇哇大骂,惹来哄笑,看见还有左侧二十余丈远还有一名官将拿枪拨挡厮杀,当即将斩马刀当甩镖甩出去。七八尺长的大刀,隔着二十余丈远,破甲扎入马如龙的胸口。
  马服、马如龙给杀,马家私卒更是如兽散走,无人抵挡。
  第49章 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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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水湍急,奔腾东行,鱼鳞一片的浅云飘浮于蔚蓝色的天空之上。
  瓢泼大雨过后,天空这沉静的蓝,与渡淮军大败的消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山阳县与飞霞矶隔淮相望,相距不足十二三里,晴空下远眺过去,能看到飞霞矶头步骑混杀、步卒给骑杀得毫无抵挡之力的局面。
  有人乘船逃回来,但是带回来的消息过于零碎,能确认的就是渡淮军后翼全军覆灭、马服、马如龙被杀,刘庭州、肖魁安、滕行远以及陶春等人生死未卜,但也凶多吉少、九死一生。
  山阳与淮安相距四十里,山阳炸了锅,淮安城随后也炸了锅,兵力多达一万四千余众、又有山阳县兵精锐的渡淮安很可能全军覆灭,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个能轻易承受的消息。
  淮安城有张玉伯、梁文展坐镇,此时在山阳县当家的是县丞刘涛,守军是刚从淮安城调过去一千府军。
  刘庭州不仅将六营山阳县兵精锐编入渡淮军,还从淮安城调了两千多府军,如今淮安、山阳两城与流匪隔淮相望,但总兵力不足四千人。
  淮安城府衙西押衙房,淮安知县梁文展以及淮安府兵马司、户曹、工曹、府学及淮安县丞、县尉、教喻等官员都聚集一堂,围在通判张玉伯的身边等他拿主意。
  林缚与刘庭州皆渡淮领兵,淮安城便以通判张玉伯为首。
  “张大人,请赶快给制置使报信,希望制置使能及时领兵进泗阳,救出刘大人……”
  “后翼都给包圆了,刘大人实在是九死一生,制置使兵马本来就不足,还要守沭口,再轻易妄动,有个三长两短,淮安凭谁来守?”
  没等张玉伯、梁文展开腔,下面的官吏就先吵成两派,一是希望林缚率兵救刘庭州,一是不管刘庭州死活,守住淮安要紧。
  都说兵败如山倒,但也没有想到刘庭州的渡淮军会败得这么快,一万多兵马,几乎一下子就垮掉。张玉伯还是颇为欣赏刘庭州为朝廷舍生忘死的风骨,若是渡淮军还有残部在泗阳没有给消灭,他是支持林缚提兵进泗阳将刘庭州救回来的,而且是宜快不宜迟。
  张玉伯手按在桌案上,止住众人的争吵,说道:“各位什么意见,我都会派快骑禀告制置使,但做何决断,想必制置使自有主张,我们就不要瞎操心了……”
  “等制置使从沭口传来回信,差不多要在天黑之后,是不是先请孙先生过来一起商议?”梁文展说道。
  张玉伯倒也没有怀疑梁文展会突然请孙敬堂过来,孙敬堂还是给判流刑的待罪之身,不过他实则是林缚在淮安城的左膀右臂,张玉伯自然不避讳找孙敬堂,只是刚才事急一时没想到罢,见梁文展提起,便点头说道:“也好!”
  得知道渡淮军在飞霞矶大败,孙敬堂就进城与梁文城先见过面,此时正在都亭驿里,与府衙只隔一百多步远,眨眼间工夫就给请了过来。
  淮安诸人这时候都没了分寸,也许是制置使统领雄兵就在近侧,他们就将希望全寄托在江东左军身上,反而迟钝了想不到自救。
  孙敬堂过来,与张玉伯、梁文展等人行礼。张玉伯尊重他的身份,要他与梁文展对席而坐,说道:“北岸新败,淮安人心惶惶,已派飞骑渡淮去给制置使报信,但等制置使有回信过来,恐已在天黑之后,请孙先生过来,先商议主意……”
  孙敬堂说道:“飞霞矶大败,水营应会第一时间传信沭口,制置使得信不会比这边晚,不管制置使在沭口做什么决断,淮安与山阳有些事情可以先做起来……”
  “请孙先生言。”张玉伯说道。
  “从南三县各调一营府军加强淮安城的防守,不管制置使是回防淮南,还是渡淮接援刘知府,都要用到水营,我们这边不能指望水营能时时协助守淮,”孙敬堂说道,“飞霞矶失守,不仅大量粮草补给被流匪夺走,还有相当数量的民船落入敌手,流匪能在短时间里组织起上万人的渡淮作战规模,我们不能不防。江东左军在清江浦北滩有工辎营辅兵两千人,原为筑堤垦荒所用,闲时组织过战训,拉出去野战不行,但可以拉去山阳县助守……”
  梁文展说道:“孙先生对山阳县情况不熟,我随他去山阳,淮安城的安危就交给张大人您了?”
  淮安县是淮安府的首县,梁文展的品阶要比普通知县高一阶。
  如今山阳知县滕行远在北岸生死未卜,山阳只有县丞刘涛主持。张玉伯对刘涛也不熟悉,不知道他有没有能力主持大局,流民军若渡淮,山阳首当其冲,心想梁文展能去山阳最好。江东左军乃天下雄兵,工辎营虽为辅兵,但组织起来,两千人也应能抵三营府军了。
  梁文伯当下就签署了令函,孙敬堂起身返回城南清江浦做准备。
  到午后工辎营将从城南动身时,林缚从沭口的令函就发回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