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相比被本土记者查到归国之前资产过亿而一夜爆红的季疏晨,屈湛的归国实在低调无比。但他出任Quzi当天,财经报的记者有这样一个耐人寻味的提问:“听说华尔街战果颇丰的季疏晨小姐正成立私募基金会,有人说她会在本市掀起一阵对冲狂浪,您怎么看?”
  “不是很清楚。”屈湛这几天一直有听说疏晨的消息,却是这一个月来,第一次真切地听人道出,由此忆起在纽约的岁月,恍如隔世。
  实际上他一回国,便向母亲坦白,他需要一段新的感情来为他的上一段感情疗伤。
  他母亲荣华女士听到儿子有早日娶妻的打算,自然是再开心不过,立马帮他找寻本市名媛佳丽,只要他看对眼,她这个做母亲的绝对无话可说。
  可是屈湛自己都不知道,他打的不为人知的算盘,会不会落空。
  直到秋近冬时,他才在他等的餐桌前,等来他想等的人。
  季疏晨回国以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学开车拿到了驾照。
  只可惜没等她上路,她和米粒的住所就被卡尔找到了。她还来不及向卡尔心虚地解释,外面早就因为铁血掌门人卡尔与季家四小姐同框而揭露出季疏晨单枪匹马闯华尔街的新闻,乱成一窝蜂。
  季家几乎是同时找到了季疏晨,老爷子一声令下就把疏晨带回老宅监视了起来,
  卡尔与米粒也就成了季家的座上宾。
  那时候季疏晨对于季老爷子而言,只是个不争气的孙女。他又要维护他季家的名节,又懒得处理外面媒体对季疏晨的一大堆褒贬不一,大手一挥就给她安排了相亲。
  只是他没料到,季疏晨竟然会这么忤逆他,竟还说出“我赚我的钱,你们要犯贱,与我何干”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老爷子一生气,直接连她在季氏家族最后一点微薄的股权都收回,并把她赶出了老宅。
  季疏晨反倒更乐得自由,她本来也没准备与这绝情冷漠、利欲熏心的大家族握手言和,能早日公开敌对,未尝不是件好事。
  就在她的事业快抵达功成名就的顶点时,回国后一直在季氏打杂的季岱阳突然跟她说,“晨晨,晚上有个美国回来的大佬的局,我实在脱不开身,你替我去一趟。”
  季疏晨虽说略有些奇怪季岱阳会找她做这件事,但也没多想,这次连卡尔都没叫上,单人赴宴。
  只是没料到,竟是这么一场鸿门宴。
  她一看到包厢里那面容俊朗的男人,调头就走。
  “季岱阳能不能进Quzi,全看你了,”屈湛用相识以来他未曾对季疏晨用过的清冷语调,念她的名字:“季疏晨。”
  季岱阳要进Quzi?!不等季疏晨想出个究竟,屈湛冰冷的声线已告诉她:“你认为在本市,有比Quzi更能令他发挥最大特长的平台吗?如果有,季小姐随意。”
  季疏晨深呼吸,脑子打了好多转,回身坐下。
  “好了,既然解决了贵兄的问题,那么,现在轮到我们俩了。”
  自得知屈湛回国起,季疏晨便打好了对她“逃婚”一事的腹稿,“我们的事情,不是在我回来的前两天晚上就解决了吗?”
  屈湛“嗤”地笑了出来,“那第二天答应我求婚的人是谁?你的妹妹季疏桐吗?二位并不是孪生的吧?”
  季疏晨却笑不出声来,她会觉得很丢脸的呢——如果非要她自己承认自己是因为发现他深爱的另有其人才离开的话。
  可她又觉得委屈,为什么分明从哪里看都是他对不起她,到头来伤心伤肝,又看似薄情的人,是她季疏晨。
  屈湛看到红了眼眶的季疏晨,顿时警铃大作,上次她也是这样就和他提了分手,又骗他和好的,他可不会上第二次当。
  “你今天就算是哭也没用,你想清楚,要是现在嫁给我,我权当你是婚前恐惧症一时想不开才逃回来的,要是想跟我就此了断,那么你们兄妹两个,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屈湛!”季疏晨奔溃地掉下泪珠,看得屈湛触目惊心,“你怎么这么可恨!”
  霎时,屈湛收起了他的心软与怜惜,“可恨?”此刻他简直气疯了,听到最爱的女人说自己可恨,哪个男人不生气。
  屈湛按捺住恨不得掀桌的怒火,一下子就跨到季疏晨面前,速度快到她来不及反应,她人已经在他怀里。他死死将她按在自己胸膛前,宛若她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既然我可恨,那么给公司取名为‘crush’的季四小姐又意欲何为呢?你是在提醒我,之于你,我不过是场风花雪月是么?”
  “屈湛?!”疏晨泪目以示,“你怎么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把我对你的爱慕与一见钟情中伤、碾碎。
  我曾那么热烈又羞涩地爱上你,怎么可能仅仅是为了一场无望的风花雪月呢?
  而你,竟还用如此阴阳怪气的口吻喊我“季四小姐”?!
  想到这儿,疏晨奋力挣开屈湛,虽知他人在气头神志不清,但也一秒都不想和他多待,飞也似的跑出包厢。
  屈湛在原地捏拳蹙眉,常是孤清的双眸,被这他无法掌控的局面晕开几分黯然。
  他不懂,若疏晨的善变源于自己,那么他在无意之中错失了什么?抑或做错了什么?
  分明他已经这么这么喜欢她,生性冷感的他甚至愿意承认自己对疏晨长久以来的眷恋已是一种不可割舍的爱,也已预备用婚姻这种形式来展现他最高的示爱,她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始终觉得“被分手”分得莫名其妙的屈湛,就这样渡过了他人生最漫长的旧历年。
  年后去上班,看到会议桌主席位旁坐的两人,他整整领带,信步上前:“岱阳、允白,你们好。”
  这一年的旧历年对于季疏晨而言,就不仅仅是艰辛难熬这么简单了。她被她父亲季霆理所当然地接回了庄园,她带着即将走向十八岁的米粒和二十二岁的自己,回到了她生活过的庄园。
  避无可避的,她的母亲黎若雪,她的妹妹季疏桐站在一起迎接了他们。米粒在看到季霆温柔与黎若雪贴面吻后,满眼星星地犯花痴:“Teasel!你爸爸妈妈感情也太好了吧?!”
  疏晨没作声,牵着她给季疏桐介绍:“桐桐,这个是米粒。”
  季疏桐在季疏晨冷淡的口吻下,制止了自己扑上去拥抱她的念头,温婉轻快地对米粒说:“你好啊,欢迎你!”
  倒是米粒,给了她一个巨热情的hug,“Nice  to  meet  you!”而后转向在旁的季霆夫妇,微躬身:“打扰啦!叔叔阿姨!”
  米粒说话间,疏晨看向黎若雪,她们已经有四年没见了,双目对上时那层怎么都化不开隔阂,只增不减。
  她其实有那么一刻,想要放下对生母的怨恨,也渴望她能够出现,然后她会奋不顾身投入她怀中,跟妈妈抱怨哭诉。
  可是她毕业典礼那段时间,在国内的桐桐生了场病,不算什么大病,但她伟大的妈妈决定留下来照顾她的宝贝小女儿。
  或许,她压根都没想过要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吧。季疏晨不啻以最坏的心眼去猜测。
  尽管季疏晨没有将她的悲春伤秋表现出来,但最爱她的人却感受到了。
  这世界上,最爱季疏晨的人,还能有谁?当然是她爸爸啦!
  晚上季霆找季疏晨谈心,虽然话题都是季疏晨一直以来极力规避的——
  “晨晨,听说前段时间爷爷给你安排了相亲,好不好玩呐?”
  “不好玩,还惹了一身腥。”
  季霆轻笑出声:“宝贝,‘一身腥’可不是这么用的!”
  季疏晨傲娇地撇过头,“哼,你爸怎么对我你不会不知道吧?!”
  季霆把她的小脑袋别回来,纠正:“什么你爸,那是你爷爷!你爷爷就是想给你这倔丫头一点教训,哪会真对付你?你看你现在经营私募基金顺顺利利,哪个不说,季家那个四小姐哟,可真有她爷爷当年的风范!”
  “爸!”季疏晨义正言辞:“我可不是以季家的名义闯出这片天地!你知道这儿的人情世故有多难搞?!”
  “但你还是办到了,不是吗?”
  “还不是你和老师还有……的功劳?”
  “还有谁?你那个亲亲男朋友吗?”
  季霆等了会儿,没等到宝贝女儿羞赧的嗔怪声,抬眼见着她头低低的,又长又翘的睫毛在光洁饱满的额下一扇一扇的,他一愣:“疏晨?”
  “我和他结束了,在纽约就完全结束了。”半晌,疏晨的声音才沉沉地传来。
  虽然季霆很想弄清楚这是为什么,但充分尊重女儿的他更希望疏晨可以主动告诉他。
  “爸爸,你很爱妈妈吗?”疏晨突然问。
  “当然。”
  “爱到可以原谅她的一切错误吗?”
  季霆被疏晨眸中复杂的情绪以及强有力的问声触动到,他斟酌后掷地有声地答:“在你问这问题之前,我从未考虑过,所以刚刚仔细想了下,现在回答你——是的。并且我对你母亲,绝不止爱到可以包容她一切。”
  “一切错误?”
  “一切。不管她因什么而犯错,那一定都是我的过错。”
  疏晨为她父亲的笃定又坚毅的面庞震惊,“这样……会不会太盲目了?”
  “晨晨,”季霆将疏晨的碎发理到耳后,“直到你真正学会或者开始深爱一个人,你就能体会爸爸的身不由己了。”
  “直到你真正学会或者开始深爱一个人,你就能体会爸爸的身不由己了。”
  季疏晨因为她爸爸的这句话,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早起后发现楼下格外热闹,季岱阳也回来了,他把气氛调节得很好,季疏晨转身独自去了餐厅,不想加进去自讨没趣了。
  之后的日子,除去吃饭,疏晨对有季太太在的场合,总是能巧妙地避开。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会反复忆起她爸爸对她说的那句话,还有在纽约的那些时光,沉睡之前,总有一个声音在残酷地告知:那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再次把疏晨和屈湛联系起来的,是唐家年后的一场酒会。
  她请已是她公司法律顾问的祁隽,陪同她以Crush的名义参加。
  于是疏晨与屈湛,继年前的不欢而散后,于衣香鬓影与纸醉金迷处重逢。
  疏晨挽着祁隽,屈湛与唐允白并肩,隔着一米开外面面相觑之时,祁隽听到疏晨的呢喃:“如烟往事俱忘却。”
  祁隽在心底暗笑这姑娘最近连说话风格都变了,以前谈天不是薛定谔就是一大堆真理论,现在竟还念起革命诗了。他含笑偏头看她:“不如‘相逢一笑泯恩仇’?”
  疏晨矜持又欣慰地笑开:“可真是‘度尽劫波兄弟在’啊!”
  吟诗的二位相视一笑,殊不知这样的默契在各怀鬼胎的对面两人看了,意义不尽相同。
  咱们屈湛屈大少,自然是吃了一嘴酸,心里气得牙痒痒表面还得装得风轻云淡;唐允白呢,对季疏晨与圈子里最近名声鹊起的花少祁隽交好这件事,乐得看戏。
  “屈总,唐小姐,久违。”祁隽装模作样上前打招呼,然后不顾疏晨的反对,四两拨千斤地替她支开了唐允白。
  季疏晨和屈湛对视几秒后,还来不及后退半步,屈湛已上前一步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两人的下半身几乎紧贴在了一起,这样的零距离令季疏晨举步维艰,只能硬着头皮把手搭上了屈湛肩头。
  谁知这回屈湛格外憋得住气,就是不先开口,环在疏晨腰间的手倒是没客气,疏晨一欲退开半分,他便强有力地将她搂回原来的距离。
  终于,疏晨再也忍受不了这样别扭古怪的氛围,主动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