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将 第155节
  赵慧妍领悟,扯唇一笑。
  终于死了。
  她了然地道:“现在,到我了。”
  容央沉默,身侧,跟在后头的御前内侍捧着红木漆盘走上来,漆盘里,放着一盏酒。
  赵慧妍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一盏酒。
  新皇继位,责令大理寺严查恭穆帝姬叛国一案,日前,大理寺卿上交案宗,赵彭看着那一行行的罪名,沉吟一夜后,把“刑场问斩”改为了“御赐毒酒”。
  这大概是这位皇弟给予给她的一次体恤吧。
  赵慧妍冷笑,谁稀罕哪。
  谁稀罕死在这阴冷逼仄的地牢里,死成那皇家史册里一段不能见光的秘辛。
  狱卒上前打开牢房,容央驻足在牢门前,迟迟不进去,想了想,她望向对面石墙上那扇破败的小天窗,道:“你爱过耶律齐吗?”
  赵慧妍如同听了个笑话。
  容央道:“金军大败,主帅完颜亨宗撤军北逃,耶律齐在逃亡途中被国军抓捕,后自戕而亡。押解他的将领在他的身上搜出了不少物件,其中,有一块由大鄞皇家造作所打造的玉佩。”
  容央目光落回墙角里的赵慧妍:“那是你当年和亲大辽时的陪嫁物。”
  赵慧妍收敛神色。
  地牢阒寂,尘埃在光线间浮游,往事肮脏也好,干净也罢,也都尽在这明灭之间化为乌有。
  容央走上前,把那一块系着金色丝绦的玉佩拿出来,递过去。赵慧妍垂眼看着,道:“还给他吧。”
  容央一怔。
  赵慧妍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我真的没有喜欢过他,至于他干什么留着这东西,我也并不在意。既是他临死都要揣在身上的,那就拿去跟他陪葬好了。君子不夺人所好的,不是么?”
  容央收拢手,应一声“好”后,如她所愿把玉佩收走。
  赵慧妍仰头,顺着牢中光束往上看,看向那一扇日光刺目的天窗。
  时辰已经不多了,赵容央东拉西扯,给她拉出来的命也就这点了,赵慧妍道:“让我去外面喝吧,这里太冷,我想晒一晒太阳了。”
  ※
  泰定元年五月二十三日,二十岁的赵慧妍拖着沉重的脚镣,一步步走出大理寺阴冷的地牢。
  她生来就注定戴着一副镣铐生活,到死,也还是挣脱不开这躯壳上的枷锁。
  时值盛夏,汴京的炎日烈火一样地灼烧着天空,大理寺地牢外的石地也滚烫,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泥土香气。
  赵慧妍记得,墙垣东侧有一棵桂花树。
  要是个秋天就美了。
  赵慧妍站在庭院中央,晒完太阳,拿过内侍捧着的酒。
  毒酒喝下去,她用最后一口气对容央道:“让赵彭把我的封号撤了。”
  来生,再不要生于帝王家。
  作者有话要说:  忍不住想把这部分单发一章。
  明天就是文案的最后一小撮内容了,正文结尾,还是晚上更新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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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8章 、落幕
  两年后。
  旭日东升, 朝霞铺满天际,在北伐战场上征伐了整整两年,收复了所有失地的大军班师回朝。
  这一日, 恰赶上皇家林苑金明池一年一度的开园之日。
  辰时,悠扬钟声回荡盛京, 林苑放行后,入园探春、庆功的队伍大排长龙。喧嚣声里, 大人小孩的歌声缭绕不绝, 除歌那一曲热腾腾的童谣——“船里看姣姣”外,还歌起以往从不曾咏过的凯歌。
  歌那铿锵的战鼓,寥廓的疆场。
  “先取山西十二州, 别分子将打衙头。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又或是:“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莫堰横山倒流水,从教西去作恩波。”
  是对凯旋大军的称颂, 亦是对这失而复得的太平之世自豪的盛赞,热情的歌咏。
  ※
  日跌,屋宇寥落的金明池西岸,一堆衣着华贵、玉雪可爱的稚童正在宫人的簇拥下嬉戏玩耍。
  垂柳拂堤的湖岸上, 六岁的蜜糕歪头打量着蹲在面前摘花的小云仙, 黑漆漆的大眼睛定格在她一抿唇就跳跃出来的酒窝上。
  粉扑扑的肉脸印着个小小的、圆圆的窝, 像一团雪,给人用食指戳了一戳。
  蜜糕心痒,忍不住也伸手去戳了一戳。
  小云仙扭头,垂眼看他戳在自己脸上的手。
  空气一时僵住。
  蜜糕讪讪地收回手来,笑着又往自己脸上戳一下,解释道:“你有, 我没有。”
  小云仙眨眨眼,一言不发,很冷静地转回头继续摘花。
  蜜糕抱着膝盖,道:“你到底是喜欢我叫你表姨,还是堂姑呀?”
  小云仙淡淡道:“都可以呀。”
  蜜糕认真想了想,道:“那,我每逢单日叫你表姨,双日叫你堂姑吧?”
  正说着,一串脚步声哒哒哒地从后头跑来,蜜糕没留神,给一人朝后背一扑,差点一个狗吃屎栽倒在小云仙跟前。
  “定胜糕!”蜜糕喝道。
  全天下敢这样往他身上扑的除开这个弟弟没别人了!
  “嘻嘻。”定胜糕呲开牙,朝他歪头一笑后,扭头又跑开。蜜糕一抓抓不住,想去追,眼珠又朝小云仙转。
  小云仙继续淡定地、专注地摘着花。
  “我去去就回。”蜜糕交代完,拔腿去了。
  人去后,小云仙困惑地嘟囔:“去就去呀。”
  干什么要特意跟她讲哪?
  定胜糕坐在草坪上跟大帝姬赵令颜、大皇子赵维桢一块吃糖,蜜糕从后走来,抢走他手里一块枣泥酥饼。
  定胜糕大惊,瞪直眼朝坐在树荫里纳凉的容央求救。
  容央淡淡瞄蜜糕一眼,等他给回应。
  蜜糕三两口把那块酥饼吃下,拍着手上渣滓,道:“他刚刚从后头撞我,我来报仇的。”
  这点把戏容央倒是很清楚,因而也更不懂:“他平日里没少撞你,怎么今日就要报仇了?”
  “小云仙……”蜜糕及时刹住,改口,“小堂姑在那儿啊,他撞着我,我跟着撞了小堂姑怎么办?”
  说罢,竟也不等容央断案,眼往地上的大一堆糕点扫,拿起卖相最好的一盒就要走,临了又犹豫一会儿,从盒里拿出一块给定胜糕喂去。
  “呐。”蜜糕朝他扬一扬眉,很雨露均沾的风范,走了。
  定胜糕含着那一大块糕点,眨眨泛湿的眼:“……”
  吴佩月抱着两岁大的赵令颜笑,对容央道:“我看蜜糕对小云仙很上心哪。”
  明昭闻言,眉微动,眼往蜜糕的背影瞄。
  容央忙护短道:“长得好看的小娘子他都上心,小云仙没来时,他不一直在这儿逗着令颜么?”
  吴佩月忍俊不禁,道:“那等蜜糕长大以后,这汴京城里的姑娘们可是要遭殃了。”
  风流倜傥的褚家郎君,不单对小女郎上心,还见一个爱一个,这得俘获多少芳心、又辜负多少芳心去?
  容央也正发愁这一块,张口结舌,半晌郁闷地道:“也不知道像谁。”
  明昭淡淡地道:“像你。”
  “……”
  “噗嗤——”
  草坪对面,一行人穿过游廊,往这边走来。
  赵彭手里的折扇一收,朝湖边垂柳的方向指去,指着那俩小小的背影,道:“呐,朕没说错吧,这蜜糕果然又是跟小女郎黏在一块。姐夫,不是朕危言耸听啊,回回家宴,哪有漂亮姑娘蜜糕往哪儿钻,照这趋势发展下去,你这小世子长大后非得负债累累不可。”
  所谓“桃花债”也。
  褚怿环胸走着,目光定格在垂柳下的那一幕,双眸微眯。
  褚晏摸着下巴,“啧”一声:“这是像谁呢?”
  他褚家养出来的可都是“新买五尺刀,悬著中梁柱。一日三摩挲,剧于十五女。”,眼里有枪无人的钢铁硬汉啊。
  褚怿不应,默默走着,眼神渐渐深凝。
  容央坐在树荫里,隔着日光跟迎面走来的褚怿四目交接,心头咯噔一下。褚怿朝她微微颔首,像是个示意,但又示意得隐晦了些,令人不大明白表达的究竟是什么。
  怔忪中,三个男人走近,容央一行起身向赵彭行礼,赵彭一摆手,撩袍在她们面前坐下,褚怿、褚晏则越过古树,往垂柳那边去了。
  容央、明昭的目光同时跟过去。
  湖风习习,岸上青草簌动,一朵朵黄灿灿的小野菊点缀在绿意里,蜜糕笑着摘下一朵,在小云仙眼前晃晃后,放去她挎在臂弯的小竹篮里。
  “一会儿我用这些花给你做个花冠。”蜜糕承诺完,又要去摘花,肩膀上突然压下来一只手。
  这一次,力量沛然,来人显然不是那虎头虎脑的定胜糕了。
  蜜糕转头,对上一双深黑明亮的眼,这双眼的眼型分明是风流的桃花眼,但不知为何,总是给本人衬出一股鹰眼的气势。
  蜜糕脸色唰的变白,张口:“爹爹。”
  声音倒还比较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