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_分卷阅读_9
  “多谢姑娘。请。”张士舟带着几个人随着春归进了山。因着穆将军的关系,他们在春归面前始终有些拘谨,跟在她后面,大气不敢喘。
  春归走的飞快,后面几个人紧紧跟着她,生怕跟丢。走了许久,春归指着一条几不可见的小径:“这里,下山。”
  张士舟让两个人下山探路,他送春归往回走。
  春归抹了抹脸上的汗,心急阿婆没人帮忙,丢给张士舟一句:“你太慢。”撒腿就跑了,丢下张士舟愣在那。
  春归回到面铺,看到欧阳先生已坐在角落,看到春归回来,站起身朝她点点头:“姑娘出去了?”
  春归点点头:“上山啦!来吃面?”
  欧阳脸红了红,嗯,来吃面。
  欧阳母亲身体不好,他自己不大会煮饭,春归和阿婆的面馆,价格很实惠,能吃得起 。他下了私塾便来吃一碗面,再给母亲带回一碗。阿婆心疼欧阳,每次都为他的碗里多加一颗蛋,欧阳感念阿婆,常常会在吃面后教春归识字写字。每日一个字,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讲。
  今日讲的是“晴”字。欧阳用指尖蘸了水,在桌上写了“晴”字。
  而后看了看春归,春归小脸凑过来,认认真真的看这个字,纤细的手指跟着在桌上写,嘴里还跟着读“qing”。顿了顿,说了句:“雨晴烟晚?”意思是是雨晴烟晚的晴吗?
  欧阳笑着点头:“是。”春归会背诗,但不识字,教她认字的时候,她偶尔会背出一句诗,问他是不是那个字,□□不离十,很少出错。有时也会想,起初春归连话都说不利索,那背诗的时候呢?转眼又一想,这世上的人,谁没点自己的苦楚,春归与阿婆相依为命,打小在山里,是她的苦。自己呢,没有父亲,寒窗苦读十几载,照料病弱的母亲,空有一腔抱负无处施展,是自己的苦。
  “一晴方觉夏深?”欧阳的神思还飘着,春归又问了一句。她搜肠刮肚回忆自己背过的诗,生怕搞错了。当然也有些炫耀的意思,今日先生还没夸呢!
  欧阳连忙说了句:“是,春归真是聪敏。”
  春归如愿以偿,甩了甩自己的辫子,下巴仰的老高。
  阿婆在面案前抬眼看春归那得意的样子,笑出了声。
  渐渐的,食客多了。欧阳该走了,他拿出二十钱放到桌上,端着给母亲买的那碗面走了。春归跟在他身后喊了一句:“明日认字!”
  欧阳回身冲她点点头,随即笑了:“还认字。一定来。”
  到了晚间,面铺歇了,春归和阿婆回到医馆,阿婆会帮薛郎中洗衣裳,春归则被郎中抓住认药材药性,有时还有意让她抄方子。
  春归不识字,自然不会写字,抄一副方子要一两时辰,鬼画符一般。有时她抄完,举着那张纸,再看看郎中的原本的方子,会咯咯笑一通。从不嫌烦。
  今日抄着抄着方子,竟忽然摔下了笔,嘴一撅,回到自己的卧房关上了门。阿婆正洗着衣服,看着春归气鼓鼓从身旁过去,脸上还挂着泪珠,站起身要去,被薛郎中拦下了。
  “你不要去。”
  “为何?”
  “她欠缺的东西多,若想精进,必须过这一道。你去安慰她无济于事,反而依赖你。”薛郎中一直在暗处观察春归,她抄着方子咯咯笑,但有时会凝神许久,那是挫败。从前在山上,每一次她都熟,做的事也是她喜欢的事,日复一日。而今下了山,做的事是她不擅长的,是无到有,从零到一,何其难。
  春归回到卧房,趴在床上,小脸皱在一起。
  她想回山上去。
  第16章 无盐镇小画(一)
  春归想回山上的念头,只那么一下,便倏的一身,散了。起身出了卧房,看到阿婆和薛郎中,羞赧的笑了笑。
  日子还是照常过,起初阿婆和春归下山的时候,镇上的人难免会背后议论,对阿婆倒是没什么。对春归,百般好奇。
  常有好事的老妪趁着吃面的档口问阿婆:“春归多大啦?相看人家了吗?”
  阿婆常笑着摇头:“二八一十六了,没有相看人家。”
  那老妪便会看着春归的天人之姿,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女女长的真俊,像画上的人,可惜话少了点。”说的倒是不直白,但阿婆知晓她们的意思,她们觉得春归脑子不大好使。
  镇上的男子则直白很多,每日来吃面,若是人多了没有位置,就站在外面等。本来镇子就小,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会闲聊几句。这闲聊,竟有些切磋的意思。切磋什么呢?自是切磋这面铺的娇娘子,会成为谁家媳妇。
  那个黑脸的后生好似不经意说起自家的染坊,已经将生意做到西凉京城。
  那个子矮的嘴撇一撇,说道我们家的当铺最近收了好些稀世珍宝。
  ………………..
  春归碰到听不懂的,就会探出身子来问,比如这一日问的是:“当铺?”
  那男子看春归与他搭话,连忙点点头:“对,当铺。听爹爹说个把月前收了一个镯子,那镯子,价值连城。”
  春归摇摇头,她不是问这个:“什么是当铺?”
  当铺公子愣了下,竟然有人不晓得什么是当铺,颇有些高傲的说道:“当铺,就是穷人把东西送过来换银子。”
  “镯子?”春归又问。她想起阿婆有个镯子。
  “对,镯子。爹爹说那镯子是玻璃种。”当铺公子还想说什么,春归已经缩回身子走到阿婆的面前:“阿婆,镯子呢?”
  阿婆指指自己的腰间:“这儿呢!把这碗面端过去!”
  春归哦了一身。
  她对那些男子说的都不敢兴趣,她喜欢看美人,可惜面铺里从不来美人。
  这一日却例外。
  春归正收拾碗筷,抬眼看到一个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身着一件酡色夹袄,下身一条月白裙,额前坠着一颗红玛瑙,耳边荡着一朵红色的绒花。再看眉眼,风情之中又带有几分忧郁,直教人移不开眼。
  春归认出是那日,在小馆子外与宴溪说话的女子。
  青烟看着春归,她在红楼里,常年人来人往,认人功底极深。初次见她,她小脸上满是灶灰,看不出多美。今日她一张脸素净着,梳着两条粗辫子,看你的时候坦荡清亮,凡尘里难得一见的妙人。
  她拿起一块牌子放到阿婆面前,而后找个地儿坐下。无盐镇的男子谁人不知青烟姑娘,有人按捺不住,开口与她打趣:“青烟姑娘中午不接客了?”
  青烟看了眼那人,给多少钱自己都不愿为他弹首曲子的人。便把手掩在唇边笑了笑:“看这位爷说的,您在这吃面,我那自然就没有客。晚上开张了,给您唱一曲《琵琶行》。”
  那位爷从没点成过青烟的曲儿,听她这样一说,表情滞了滞,借口走了。不过是为了吃碗面看看美人,被另一个美人软刀子戳了,面子挂不住。
  春归喜欢美人,刚刚听那人说的似乎也不是好话,于是把面放到青烟面前,冲她安慰笑笑。
  青烟感受到她的好意,亦回了一个笑。拿起筷子挑起一根面,放进口中。她吃相极好,涂着蔻丹的小手指微微翘着,微张檀口,一根面条吃进去,唇边不染分毫。春归有些看傻了,一句好看脱口而出。
  青烟扑哧笑出了声,抬眼儿看着春归:“这位姑娘是想看我把这碗面吃完才肯走吗?”
  春归脸红了红,连忙摇头,转身跑到阿婆身旁。
  之前青烟听说有个仙女下凡了无盐镇,今日闲来无事便来瞧瞧,结果看到了春归。一个美而不自知的姑娘,对人没有分别心,心里不免对她有了几分亲近。吃了面走出面铺,想了想袅袅婷婷的停住,转身朝春归唤了声:“你来。”
  春归听到青烟叫她,几步跑到她面前,笑着看她。
  “你叫什么?我叫青烟。”
  “我□□归。”
  “我平日里住在红楼。”青烟的玉手向红楼的方向指了指:“喏,就最高的那处。”
  春归指了指医馆:“我住这儿。”
  而后就不知该说什么了,咬着唇等青烟说话。青烟看她局促的样子,笑出了声:“听说你来无盐镇没多久,得空你来找我,或者我来看你也成,我带你在镇上走走。”
  “嗯!”春归连连点头。她没跟别的女子一起玩儿过,生怕青烟不来,拉了拉她的衣角说道:“一定要来呀!”
  待青烟走了许久,春归才进到面铺,走到阿婆面前:“阿婆,我有好友。”前两日薛郎中说人生在世,没人能孑然一身,总有三两好友。还问春归,下山这么久,有好友了吗?春归每日除了小鹿、阿婆、薛郎中,就只有跟欧阳先生学字,并没有好友。今日,天上掉下来个好友,还长的那样好看。
  阿婆看人亦没有分别心,那青烟为人持重亲和,与人说话不卑不亢,阿婆亦不讨厌她。便拍拍春归的头:“我的春归真厉害,这么快就有了好友。”春归点了点头,撒腿跑进医馆:“郎中,我有好友。”
  薛郎中抬起埋在草药堆中的头:“哦?你的好友是谁?”
  “我的好友叫青烟,她住在红楼。”
  郎中笑出了声,那青烟来抓过几次药,虽是青楼女子,但又不似青楼女子。夸了夸春归:“春归果然好眼力,你的好友那样出挑。”春归听郎中夸她,顿觉十分舒心。眼下自己也有了好友,感觉与这镇上的人没有什么不同了。
  “但是春归,你要记得,与人相交,要有分寸。”薛郎中担心自己的小徒儿交友不慎,难免唠叨几句。
  “分寸?”薛郎中说的分寸,春归不懂。
  “分寸便是不可太近,亦不可太远;不可害人,又要防人…..”薛郎中说了一大堆,转身看见春归眼睛睁的老大,讷讷的说了句:“不懂。”他拿笔杆戳了戳春归脑门:“榆木疙瘩,不懂算了。你跟我说说,你觉得你的好友哪里最好?”
  “好看。”春归还是沉浸在青烟的美貌之中无法自拔。
  “.………你阿婆喊你。”薛郎中跟春归也聊不出什么,把她打发走了。
  无盐镇上的日子,与山里那样不同。山里的日子有苍劲的风骨,无盐镇的日子平淡中带着写意。然而日子再满,心也有空的时候。每当春归夜半时分爬上屋顶,数天上的星星,她都会向最远的地方望一望,一直望到天的尽头。
  最欢喜的时候,便是晚上与阿婆凑在煤油灯下数钱的时候。一块块铜钱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春归总会在这个时候搂住阿婆的脖子说一句:“阿婆,我喜欢铜钱。”阿婆便会塞给她一些铜钱:“喜欢就拿去。”春归就真的收了,塞在自己的床下。每日睡觉的时候便想着,自己是睡在铜钱上呀!再也没有比自己更富有的人了!
  那日入了夜,春归正与阿婆数钱,听到医馆前院传来一阵喧闹,春归和阿婆连忙穿好衣裳去看,一个人扛着另一个人,鲜血低了医馆满地。
  “来帮忙。”薛郎中扯开那伤口看了看,抓了几味药给春归,让她去煎药。
  春归在小厨伸着脖子听前面乒乒乓乓,她心中一阵慌乱,端着药出去的时候,看到阿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一把刀架在薛郎中脖子上,而薛郎中浑然不觉一般,正在给他人施针。看到春归进来便说:“把药放下,出去。”
  “哦。”春归应了声哦,却听那受伤的人说了一句:“站住!”
  春归回身仔细看他,这一看,不得了,这不是那日在小径上站的那人吗?眼睛瞅了瞅那人,又瞅了瞅那把刀,怎么还能动手呢?她生气的把药啪一声放到桌子上,还哼了一声。
  她哼的那一声,是几岁的女娃娃佯装生气时的声音,所有人都愣了,包括那受伤的男子。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春归走上前,用手捏住架在薛郎中脖子上的刀片:“拿开。”
  说来也怪,那握刀人竟真的把刀移开了几分。受伤的人摆摆手,那刀,终于收起了。
  春归把药端给薛郎中,而后坐到阿婆身边。
  “有劳各位,今日为我医治之事,还望保密。”那人是对折着郎中说,眼却看着春归。他想起这女子了,那日站在小径上,挡住了她和小鹿的去路。
  “放心。老朽行医数十载,江湖规矩,懂。”说罢放下那人的衣裳,又去抓了几副药交给他的拿刀的人:“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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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无盐镇小画(二)
  无盐镇鱼龙混杂,这样的事薛郎中显然见怪不怪,送走了那二人,回身问春归:“怕不怕?”
  春归摇了摇头:“不怕,生气。”既是有求于人,又怎能动刀呢?她想不通。山上那些猎户,你送他一点草药,他送你几只兔子,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从未这样恶过。
  “这有什么可气的,咱们行医之人,都要经历这种场面。今日这两人,还算善的,也有那不善的,你救完他,他还要杀你灭口。”薛郎中朝阿婆挤了挤眼,他说的确有其事,但碰到的机会极少,其实是吓唬春归,让她以后切不可那样鲁莽。
  “杀回去。”春归听薛郎中这样说,更生气了。为何要坐以待毙?
  薛郎中语塞,向阿婆求救,却见阿婆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褶皱:“我春归说的没错,那便杀回去。”
  说完拉着春归走了。
  折腾这一夜,几乎到了天明,第二日春归起身的时候眼底还有一丝乌青。头靠在阿婆的肩头耍赖:“阿婆,头晕。”
  把薛郎中逗笑了,转身拿出几味药,泡了水递到她面前:“喏,喝。”